周家老爷子周寂然一儿一女,儿子周元礼只生养了周美彦这根独苗,女儿周如梅育有两女,一个姚溪,一个杜茹,他这一支统共就这仨小辈,周美彦这个孙子一天天的不成器,至今未相中合适的孙儿媳妇,姚溪的亲事就落到了头一桩,是以前一天他就坐不住亲自动手准备起来了。
周家的亲家杜老夫人得知后,带着儿子杜正宸,儿媳妇周如梅,孙女杜茹,一干丫鬟婆子过来,早早守在周家,准备跟着周家一块儿相看卫景平。
卫景平到了周家,见到周元礼后,先向他执师礼,又见过鸿胪寺少卿杜正宸,在周寂然面前,因为听说他是白身无官衔的师爷出身,于是行了个晚辈的礼,再和周美彦拱手过了平辈的礼,才宾主落座。
饮了片刻清茶,略闲谈几句之后,宾主一齐移到餐桌上,周家原籍是绍兴的,他们迁来京城之后还保留着南边的饮食习惯,先上来一道清汤越鸡,一道梅干菜焖肉,一盘子糟溜虾仁,而后就是绍三鲜了,后头还有几道京城里的菜肴,但都是选了原汤原汁,轻油忌辣的,光看着就觉得格外清淡甜鲜,连餐具都精致美观小巧,不像卫家一水的都是粗瓷大盘子、大碗、甚至直接端满满一锅肉就上桌开吃了。
席间卫景平收敛了这些年在卫家被熏染的不羁之气,每夹一筷子菜,每饮一口汤,全是按照当朝士大夫的宴席礼仪来的,没有差错一点点。
饭吃到一半,周元礼和杜正宸两个男人都认定他没问题了,他俩正经读书人士大夫,也没有刁难人的心思,便拉着卫景平聊起了朝廷新置的龙城郡的事,说起这件事,自然而然就提到了前大理寺少卿,如今已赶去龙城郡上任的太守柳承珏,杜正宸叹道:“我早年游历过张掖等地,那儿真称得上是雄奇广袤,柳大人必是心向往之,又有一番干事的心,这才自请去的。”
龙城郡在张掖以西,汉属敦煌四郡的地盘,几经战乱易主,如今连城郭都少见。
他说完,周元礼说道:“我年少时读汉史,汉武以‘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腋(掖),以通西域为张掖郡名,胸中似有热血沸腾不止,也想去游历一番,只因家中只我一子,不敢轻易远游啊。”
从上座就没怎么说话,但总是张罗叫卫景平吃菜的周寂然一本正经地拆自家儿子的台:“他头一次秋闱没考中,年纪不小了不得抓紧准备第二次啊,哪有心思游历西北。”
周元礼一脸讪讪:“爹……”
卫景平和杜正宸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闷头夹菜一通狂吃,唯有周美彦得意地道:“爷爷,我也考了一次没中,是不是第二次就跟我爹一样能中举了……”
周寂然剥了颗盐水毛豆猛咳几声:“……”
今晚有事干了,关起门来打孙子吧。
坦然面对过往事之后,周寂然又回到了龙城郡的问题上:“继魏晋之后,张掖以西无人经营,又荒废了。”
夷族人来来回回地打仗,永嘉之乱后迁徙到西北的文人士子又南下迁了回去,先前已有塞上江南风光的张掖以西等地无人经营,到了本朝这里,早就是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荒芜之地了。
卫景平接着他的话说了句:“如今陛下有心经营,迟早会再现盛世景象。”
……屏风后头,周家的女眷们也置了一桌酒菜,她们一边细嚼慢咽地品菜,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正厅里男人们的谈话,不时轻声交谈。
“长的挺俊的,”杜老夫人看着姚溪笑道:“也知礼,你舅舅选的人我看行。”
姚溪红着脸不说话。
周如梅说道:“听说他这回考中甘州府解元,是上京来进国子监读书的,仕途前程大可放心了。”
何况这做媒的又是甘州知府孔大人,日后说出去也甚有面子。
她看着姚溪的神情,知她是相中了人,就给丫鬟使了个眼色,叫把茶端出去送给卫景平。
丫鬟端了茶正要往外走,忽然听见卫景平说道:“周大人,学生有个不情之请,学生有心想前往龙城郡做一番事业,此次登门打搅便是想请大人为我写一封举荐信,我去了好投在柳太守帐下效力。”
此次朝廷召前往龙城郡的各级官僚小吏,举荐一人户部有赏,他想着这对周元礼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他话音一落,周寂然夹在半空的虾仁忽然掉到了碗里:“去龙城郡?”
这溪丫头的婚事岂不是就此泡汤了。
周元礼的表情也滞了一瞬:“卫公子是说不进国子监读书了?”
改去龙城郡太守府谋个职位?
他心中立刻起了疑心:难道卫景平不愿意孔道襄做的这个媒与姚溪结亲,故而用此理由来搪塞推脱?
可一瞬他又否定了这个怀疑,想起卫景平请他写封举荐信的语气之中并无夹杂他意,也许只是这个媒做得不巧了吧。
周美彦拍手道:“我看去龙城郡好,卫四你不知道,国子监那些个老头儿难对付着呢……”
周家给他花银子托关系送进去学了两天就退学跑回来了,说什么都不肯再进国子监的大门半步,从此出门游逛都得绕着国子监街走。
……
屏风后,周如梅对端茶的丫鬟摇了摇头,她抚着姚溪的手,轻柔而遗憾地道:“罢了溪儿,没这个缘分。”
杜老夫人也摇头叹气。
姚溪回拍了拍她娘的手背,站起身来从丫鬟手里端过托盘,自个儿把茶端出去了。
京城颇有意思的习俗,要是姑娘家倾慕男子才华,便弃丫鬟不用,亲自为对方奉上一杯清茶,叫他见见真容。
周如梅面色苍白:“溪丫头……”
……
不经意一杯清茶送至,眼前出现一双葱白素手,卫景平微一偏头,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