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希驱动起飞行椅, 因为太暗了,他学着之前小哑巴教过的,启动了飞行椅上的光灯。
飞行椅上的灯是用镶嵌在缝隙中的光带亮起, 灯希打开后, 整个飞行椅都亮了起来, 但因为被缝隙挡住, 灯光并不亮,只照亮了桌旁的一个小角。
但室内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黑了。
代步飞行椅飞到了悬空桌的旁边,操作系统旁的小绿灯一闪一闪, 似乎在急促着提醒着什么。
灯希却已经被桌上的小海螺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他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个蓝绿色的小海螺,小心翼翼的, 生怕已经碎过一次的小海螺再重新碎裂开来。
灯希又伸出指尖微微戳了戳。
小海螺也跟着摇摇晃晃地摆动着,因为固定的底座只有小小的一个圆台, 一晃动,就歪歪扭扭地倒了下来,滴溜滴溜地在悬空桌上滚动起来。
灯希慌张地伸出手想拦住,但因为他坐在飞行椅内,直起身的时候,绵软的鱼尾使不上力, 等撑起身的时候,动作已经晚了一步。
小海螺“啪嗒”一下, 孤零零地掉到了地上。
呼吸瞬间滞停,灯希慌乱地低头往地上看去, 视线一下顿住, 他看见掉在地上的小海螺旁边, 混乱无序地倒着十几只空荡荡的试管。
地上更远的地方,是一个歪倒的银白色手提箱,里面原本摆放着的绿色试管全都滚落出来,数十只药剂零散地分布在地上。
灯希记得它。
这是兔崽吃的药,那个很像营养液的基因抑制药,他不知道李医师说的基因抑制药是什么。
可是灯希记得。
记得兔崽只吃了一小管后,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垂耳,一直哭着跟李医师说自己“好疼”。
灯希意识到什么,心脏骤然收紧,他像是上岸后缺水的鱼一样,徒劳无力地摆动着尾鳍,藏在金发下的耳腮在陆地上没有一点用处,只能眼睁睁等待着自己在窒息中死亡。
他很用力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中的氧气,数着地上空空的试管。
一共十五支。
小哑巴一次性灌下去了十五支药。
可是一支就已经那么那么疼了。
灯希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点不敢去面对,像三年前在大海里,面对失去理智的银尾一样,现在的他比那个时候还要害怕好多好多倍。
害怕得想抱住自己的大尾巴,蜷缩在紧闭后黑暗的贝壳里,永远也不出来。
闭上眼的一瞬间,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撞击声,闷响过后,又恢复了死静。
灯希仓惶地睁眼看去,而后是不可控制地浑身颤栗,蓝眸恐慌地睁大。
昏暗中静静地竖立着一座冰冷紧闭的治疗舱,透过透明的舱门,可以看到里面灌满了透绿色的溶液。
灯希记得这个颜色。
这是他被人类抓走后,每天昏昏沉沉时,那些坏人给他打入的镇定剂。
当时的身体记忆似乎一瞬间回到了现在的灯希身上,他仿佛变得跟当时一样,呼吸都在海水中凝固,尾鳍怎么也摆动不起来,只能全身无力地溺亡沉底,精神始终被禁锢在昏暗之中,头疼欲裂,反胃得想呕吐。
灯希捂着腹部,手心微微一按压上去,恶心的反胃感瞬间加剧,他扶着飞行椅干呕了好几下,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只能在剧烈的生理反应中,控制不住地溢出泪水,灯希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被锁在治疗舱的银尾低垂着头,仿若毫无生息,人类的双腿被禁锢器锁在舱内,隔开的两腿缝隙中似乎有着黏液相连,若隐若现,似乎想将双腿重新缝合成鱼尾。
但因为有禁锢器的存在,人类的双腿始终不能变成合拢的鱼尾,就像银尾的鱼尾被硬生生割开成双腿一样,再也变不回去了。
银尾无知无觉,只在感受到双腿割裂似的疼痛时,才会潜意识地挣扎着,撞上前方的治疗舱,又悄无声息的沉静下去。
灯希看不清银尾现在的神情。
因为银鳞近乎覆盖了银尾满身,连面部几乎都被鳞片盖住,他好像真正地变成了一头丑陋的怪物。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
灯希发出了小兽般的呜咽。
他的小哑巴应该在大海里摆动着亮银色的鱼尾,银鳞会闪闪发光,漂亮得像是布满星点的夜空。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治病不是为了把自己变成这样的。
一直闪烁着绿灯的飞行椅突然转化为急促的红灯,没有闪烁几下,就偃息旗鼓地黯淡下去,发着光的飞行椅一下变黑,“咣当”一下掉到了地上,因为能量告竭,停止了运行。
灯希也跟着晃动了几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黑暗中慌张着驱动的操作系统,可是无论怎么驱动,飞行椅都牢牢停在了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治疗舱又隐在了黑暗中。
灯希仿佛又回到了他只能在大海里,眼睁睁看着小哑巴被带走的那一天。
不会飞就是不会飞。
他其实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到,在陆地上一点用都没有的小人鱼。
灯希用双臂撑起自己绵软无力的鱼尾,他想去打开治疗舱,把关在里面的小哑巴放出来。
可是他没有人类的双腿,不能在地上行走,灯希撑起自己之后,才发现他根本不能靠自己的力气,跨出飞行椅。
人鱼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灯希努力地翘起自己的鱼尾,但还是无济于事。
飞行椅也跟着灯希的动作摇摇晃晃,最后在灯希体力支撑不住,重重跌倒进飞行椅时,飞行椅也剧烈摇晃了一下,带着里边的灯希,“砰”的声倒在了地上。
摔倒在地的剧痛一下袭来。
泪水因为生理性的疼痛,再次掉了下来。
灯希倒在黑暗里,卷曲的金发黏在了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