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
李晓朝难得身着重甲, 亦步亦趋的跟在程守忠身后。燕翎、岑威等人已经陆续离开,他得到特许,可以单独给昌泰帝问安,然后再带领京营撤出皇宫。
“在这等着。”程守忠突然停下, 圆瞪的虎目中满是警告, “陛下身子弱, 又非凡尘之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别提让陛下不高兴的事。”
将近五日没怎么合眼, 哪怕是曾经闻名京都的美将军, 也难以掩饰眼角眉梢的憔悴。
李晓朝后退半步, 虚心问道,“请程兄指教, 什么话会令陛下心情不佳。”
程守忠冷哼, 竟然没有为难惯常看不顺眼的人,痛快的开口,“陛下不喜欢听,他不关心的事。”
他对李晓朝点了下头,转过身独自朝房门走去。
李晓朝眼皮微合, 挡住其中的深沉。
世人皆知,昌泰帝只关心怎么做才能功德圆满, 早日飞升地府。
程守忠很快就去而复返, 示意李晓朝跟他进去。
殿内没有宫人, 昌泰帝身着绛红常服坐在御案前, 看向李晓朝的目光无悲无喜, 像是已经失去生而为人的情绪。
如果不将程守忠当成人看, 这是李晓朝第二次单独面见昌泰帝。
上一次,在李晓朝彻底收拢京郊大营之后,正式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之前。
李晓朝至今依旧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忍不住暗自对比昌泰帝的变化。
当初是腐枝,如今像枯木,似乎没什么变化。
看来程守忠没有说谎,昌泰帝确实身体虚弱......也许至今依旧没能从安定侯死亡的打击中走出来。
想到安定侯,李晓朝眼底的晦涩更加浓稠,单膝跪地,深深的叩头。
“臣安定侯府李晓朝,给陛下请安。”
昌泰帝平波无澜的眼睛陡然浮现惊痛,看向李晓朝的目光逐渐汇聚神采,“小草。”
虚弱沙哑的声音散开,惹得李晓朝和程守忠同时心生波澜,一个抬起头,一个低下头。
“陛下,您还记得?”李晓朝憔悴的脸染上激动,双眼明亮的一如当年武曲天降,落入安定侯府的落魄少年。
“当然记得。”昌泰帝颔首,眉宇间的怀念渐深,“安侯为你改名之前,曾特意向朕禀告,有过许多担忧。”
李晓朝眼中有泪光闪过,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只有四个字,“陛下大度。”
李晓朝原名李小草,然后被当成奴仆卖到安定侯府,成为侯府义子程锋的小厮。因为原名贫贱,难登大雅之堂,程锋曾为专门陪他习武的小厮取名为寒霜。
不久之后,侯府义子的贴身小厮与侯府真正的血脉两情相悦,又得到安定侯的承认,身份发生翻天地覆的改变,程锋为他取的名字立刻变得尴尬起来,寒霜又变回李小草。
安定侯在京都能称得上一手遮天,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对安定侯的准女婿心怀善意。
谁不知道安定侯的郎君只是义子,程大姑娘才是真正的程氏血脉,京都有无数人家惦记着,想要入赘到安定侯府。
没人能想得到,金尊玉贵不亚于宗室公主、郡主的程大姑娘,千挑万选,最后竟然会选中卑微的家奴。
这岂不是表示,为了讨好安定侯府只差打出狗脑子的京都郎君,还不如流民出生的家奴?
自诩身份尊贵的人受到委屈,当然要想方设法的报复。
安定侯的地位越高,圣宠越牢固,李小草在外的处境就越艰难。其中最令人嘲笑的地方,莫过于李小草上不得台面的名字。
然而在外行走,哪里有不让人喊名字的道理?
尚且稚嫩的李小草正处于最争强好胜的年纪,偏偏遇到这样的打压,即使因为颠沛流离的过往比同龄人多几分顾虑,也难免有情绪上头的时候。
况且他已经不是无依无靠的流民,他是安定侯的女婿,受到委屈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回去。
结局可想而知......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扛不住板砖。李小草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令程大姑娘忍无可忍,专门去与安定侯告状。
安定侯不是不知道李小草的艰难,只是他对李小草期望颇深,所以李小草开口之前,不愿意过多插手小辈的事。
程大姑娘告状之后,安定侯立刻召来李小草,问李小草想要护卫,下次再与那些人见面的时候打得他们不敢再开口,还是想要改个名字。
李小草思考两日,求安定侯为他改名。
昌泰帝看着下方再也看不出当年局促的大将军,眼底再度冷寂。
他很少想起从前的事,毕竟人回避痛苦是本能。
当年李小草做出决定之后,安定侯其实很失望,他不是没想过将侯位交给天降奇才的准女婿,是这件事让他觉得李小草的心思过于敏感。
除非历尽沧桑,发生巨大的改变,否则李小草难以通过简单的历练,成长为军中扛起旗帜的灵魂。
程锋则恰恰相反,无将才,有将德。
安定侯再怎么忠心耿耿也有软肋,爱女舍得不李小草吃苦,他则看不得爱女忧心,无论如何也对李小草下不去狠手。
因此为李小草改名的时候,安定侯已经决定维持原本的念头,继续培养程锋继承侯府。
如果程锋愿意培养爱女的孩子,他乐见其成。
如果程锋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人死如灯灭,他再怎么强势,身后事也只能看着。
怀着莫名的愧疚,安定侯对为李小草改名的事格外上心。先是求昌泰帝亲自赐名,然后绞尽脑汁的思索,如何通过新的名字安抚李小草敏感的心。
拘泥于过去,只会束缚雄鹰的羽翼。
彻底放下,瞩目未来才是广阔的天空。
短短十几日,生平只钻研兵书的安定侯读遍孔孟道佛,最后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