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坎贝尔侯爵正与另一位赤金色短发的男人相对而坐。
那人的身份正是我所猜测的皇帝陛下本人。
皇帝闭目靠在椅背上,车厢内很安静,只能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他睁开眼,露出那双紫褐色的眼。
“陛下。”坎贝尔侯爵道。
方才他已经把农场里的见闻悉数汇报给皇帝,夹杂一两句肯定。对于他这种性格严肃刻板的人来说,那两句肯定无异于赞美。当然,这其中的原因免不了因为一直苦苦寻找的拉齐亚下士就出自这个农场,受益于善良又幸运的伊尔兰小姐。
皇帝过了一会才道:“坎贝尔,在你看来,法雷亚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坎贝尔略一思考,说:“是个有良好教养的千金。”
他又补充道,“是我们帝国出色的千金。”
皇帝忽地笑了一声。
“她长得很像伊蕾娜,但性格上,绝对是法雷亚的女儿。”皇帝带着一丝怀念道,谁也听不懂他语气的怀念到底是喜爱还是憎恶,“坎贝尔,你没看出来吗?”
坎贝尔侯爵一愣,拧起眉,“陛下明鉴……”
“人。”皇帝说,“她有着把人汇聚在身边的能力。她的农场,你没看出来吗?那个断了胳臂老守夜人还带着他的儿子,那个叫杰克的少年。这个农场不光收留丧失劳作能力的老兵,还吸引他们的家人!”
上位者们才清楚知晓,人口到底有多重要。任何事情都无法脱离人口推动发展。
田地需要农夫劳作、畜牧需要羊倌、流通商品需要手工艺者与商人们。
有时候发动战争,就是为了掳掠人口与粮食!杀死壮年男人,敌人便无法反抗。只留下小孩与妇女,就能独占人口资源。
土地则一把火烧过,必要时甚至会对着土壤抛洒毒药,让这些被攻打过的土地十年内连一根野草都长不出来。
没法长出作物的土地便不会有人口返回。人们会老实待在能长出粮食的土地。
坎贝尔侯爵戎马一生,为皇室鞍前马后,兢兢业业几十年。尽管对领地统辖管理算不上精通,但也绝不可能不通庶务。
皇帝一语惊人,他的脸色顿时变化。
伊尔兰小姐的农场规模如何,收成如何都是次要的。最关键在于,她的农场只要存在一日,便是对着那些走投无路的平民无声呐喊:
来这里吧——这里有食物、有工作,在这里连缺胳臂断腿的退伍士兵都能收留,连耳聋眼瞎的老人都可以养活自己,这里是我们的归宿!
他不像卡里金伯爵,他压根不会相信伊莉丝小姐所说的那些托词——什么“从小听着卡里金家长辈的英雄故事长大,十分向往,想听故事才收留了这些无人照看的老兵”?听听罢了!
坎贝尔侯爵越想越心惊,不自觉喃喃:“伊尔兰伯爵……法雷亚他……不可能!”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葛罗瑞雅女大公早已作古多年,法雷亚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在幕后活跃啊!
连侍奉的王储都已经埋作黄泥下的尸骨,追随者还有能受到什么动力驱动?
皇帝笑了笑,望向窗外飞驰后退的景物,语气喜怒难辨道:“女儿,还是父亲?到底是哪个伊尔兰的在幕后操作这件事呢?”
……
另一边,登上车后,眼看着马车奔驰在通往王城的方向,我才放下心来。
道路两边的荒草宛如起伏的海面,景物朝后飞驰。我稍稍定下心神,便翻出一本书摊在膝上,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可是看着看着,我的思绪便忍不住跑偏。或许因为这不巧正是一本我背得滚瓜烂熟的太阳圣经。
——敬畏女神是知识的开端,神将以她的光辉照耀你们,以光芒指示你们……我读着就出神了。
上次谢伊答应了我的邀约,等降临节结束,我们就可以着手准备回父亲的领地了吧?
王都的冬天是没完没了的沙龙舞会、纸牌游戏与烂醉如泥,还有歌剧院门前的车水马龙与千金们翘首以盼的冬季舞会。
但是从今年开始我可以摆脱那些冗长累赘的社交场合……从以前我就在期盼着能避开冬季盛宴,回到属于自家的领地里去。
只是囿于婚约,我不能擅长丢下未婚夫一家离开王都。这种社交场合我必须以“卡里金家的婚约者”身份一一出席。
这也是我曾经无比期盼着婚后的原因之一。等真正举办婚礼仪式后,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以卡里金家人的身份,在领地与王都之间往来,不必被那些毫无必要的社交拖累。我可以自由选择结交的对象。
等等,读经应当集中精神,继续诵读——你要专心仰赖女神,不可倚靠自己的聪明。
这样你的仓房必定充满有余……对了,如果手续办理快的话,我们赶回去正好是紫罗兰开花的时节。
我们要赶在冬天来临前回到领地,这样在主持完农忙收尾和畜牧打草之后,才能有闲暇欣赏紫罗兰的芳香。
那将会有整个冬天来消磨时光。
我会邀请谢伊在平原与丘陵骑马漫步,带她去看父亲和母亲当年亲手种下的树。
对了,还有水渠,父亲带着领民们修建的水渠。
我们应当骑马去,才能在天寒地冻里览尽风光!
我的骑术称不上好,最好的骏马不应当浪费给我,应该给她。
或许在漫天枯燥的冬日,我们可以在领地里举办骑术大赛。我相信她一定会是夺得魁首的那个人。我会和妇人姑娘们坐在一起,等着她头一个冲出栅栏,在人群的欢呼声里纵马朝我奔来。
我会从高台-弯下腰来,将黄水仙与紫罗兰编织的花冠戴在她的发丝上。不知道她会不会如其他人那般,把我高高举起来,然后放在她的马背上绕场驰骋。
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