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果不是什么金贵的品种马, 只是我父亲照顾的灰色母马某天失踪后的产物。”
小少年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看着眼神温驯、亲切的栗色小马。
他看起来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脚下踩着脏兮兮的靴子。看得出来他尽量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整洁一些。说话间会时不时用手指去抚平总是卷起的衣摆。
这一方面与同龄的孩子比起来, 他显得要早慧一些。
要知道, 哪怕是那些贵族家锦衣玉食的孩子在这年纪,木剑、泥巴对他们的吸引力都远超一切。小孩玩起来才不会在乎衣衫脏污, 只嫌弃繁琐的衣物连累自己不能玩得尽兴。
“它跟我一起长大。我吃住都跟它在一起,我提来水桶给它刷毛, 为它准备冒着热汽的饲料。它很挑嘴,比起燕麦,更喜欢吃胡萝卜。”
“我把它牵出去,人人都夸赞它的俊俏,脾气好。我们那儿的治安官早就想买下它送给自己老婆。”
“大人们都叫我趁早把它卖出去。它这样好的东西不可能留在我这样穷人家的小孩手里。穷人不配拥有好东西。”
“我舍不得太早卖掉它。奢求它能陪伴我更久一点,哪怕一天。”他看着我,“然后你回来了。总管大人替你寻觅良驹,最后你得到了它, 不是吗?”
我感受到肩上有细微的摩擦触感, 一抬首, 是栗色小马垂下脑袋在我的肩上轻蹭。
抬起手抚摸它的长鬃,满足它的撒娇,我看向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上表情空白混杂着茫然,顿了顿,攥紧衣角, 说:“…瑞安。”
“好, 瑞安。”我说, “你说的没错。所有好的东西都会流向更高阶层的人, 不会留在底层的人手里,无论以什么方式。公平的交易也好,不义的强抢也罢。”
他露出被刺痛一样的表情。
我站起身来,裙摆自身侧垂落。
“比你强大的人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当得到所有的好东西。太好的东西,留在自己手里却保护不了,就会招来杀生之祸。”
过去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希恩,与以爱之名夺走他的艾尔。
瓦罗娜夫人毫不留情的背影,与卡里金家那一扇扇对着我关上的大门。
那一封被送来的死亡鉴定书,与破烂的黄铜怀表。
被撞开的母亲卧室大门,在金色阳光里上下飞舞的灰尘。
还有漫天飞舞的调查信件,一个个字都写着巨大谎言。
否定我的过往、否定我的人生、否定我的希望。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瑞安。
“假如你是一个三岁幼儿,你拿着一枚金币走在道路上。你会遭遇什么?”
他近乎失声,表情趋于空白。
我说:“你会被偷、被抢、甚至被杀。”
他的眼瞳瞪大,张了张嘴,哑口无言恰巧无声道出了认同。
“在你眼里,我是洛特尔南领主的女儿,在这片土地上,我的心想事成,话语是必定实现的愿望。”我微微张开双臂,光芒盈满怀抱,“听起来很美好,不是吗?而在皇帝的土地上,皇帝亦是如此所想。”
“如今日你的坚果为我所拥有。来日如果有比我更高地位的人,比如说哪一位侯爵的夫人看上它,它就会成为侯爵夫人的所有物。若是它得来皇后青睐,那么它又会从侯爵夫人流向皇后。”
人之上,还有人。
层层叠叠的社会阶级堆成一个金字塔,顶端的人呼吸着最新鲜的空气,接受第一缕阳光,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并且生来便认为好的东西应为己所有。
我走到瑞安的身边,手指搭在他的肩上,俯身盯着他的眼睛。
“你现在看着我。”我说,“你看到我在你之上,那么在我之上,你看见了什么?”
他的眼瞳倒映出我的身影。
领主的女儿之上还有领主,领主之上还有领主的领主。
在世俗领主贵族之上,还有皇帝。
在皇帝之上,还有凌驾世俗的神权!
平民、贵族、皇帝、神权……每个活生生的人都化作一块块砖瓦朝上堆垒,拔地而起一座庞大的社会金字塔。
瑞安失神地盯着我好半天。
在我担心这孩子的精神状态,忍不住拿起手在他的眼前挥动时,他突兀地弯下腰,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哈哈哈……”
笑声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单薄。
……?
这是在干什么?
“嗯、嗯——所以,果然没法像计划得那么容易啊。该说不愧是洛特尔南领主的女儿吗?小姐您可真是……压根找不到下手的弱点啊。”
瑞安以轻松的语气说道,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以掩饰尴尬。
少年高举起双臂,作出一个类似投降的动作。
“我坦白,我全部坦白。正如您所说,太好的东西如果保护不了,只会被抢走。”瑞安语气轻快地说道,“所以我趁热把坚果卖给您的总管,卖了一笔好价钱。他很赏识我伺候马匹的能力,还许诺等我再长大点,会给我一份正式任职。这是个不错的结局吧?我卖了小马,得了一笔钱,够家里人好好过个冬天,还能给我将出生的小外甥准备点礼物。噢,还有前途。在领主老爷的城堡里得到一个好差事,比当个农夫靠天吃饭有前途。人生一下子就容易许多了。”
他朝我一笑,年幼的脸上闪烁着不符合年纪的早熟。
“但我觉得让您认识我会更容易,不是吗?”
“……”这下沉默得无言以对的人轮到我了。
“重新向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瑞安,您父亲领地上一个农夫的第七个儿子。”他掰起指头数了数,“也许是第八个,我父母总是把我的六姐和早死的四姐混淆成一个人。算了,那不重要。如果您感兴趣,以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