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里跑商路的人,他们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本来就借住在这里,行李车马等全副身家都搁这儿呢,就算是想走也没法立刻走,和那些看哪儿有动静就往哪儿凑的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既然都是惯行远路的人,自然对牛马之类能拉车驮行李的牲口熟得很。一见此异象,来不及走脱的人群中,立时就有个快心快口的人惊呼道:
“要我说,这马是活生生被累死的啊,好姑娘,你这是跑了多远的路?”
他原本没觉得自己能得到秦姝的回答,因为秦姝刚刚的那番表现,完完全全就是个不顾常人死活的、顽劣的富家千金的样子。
这种精贵的人不愿搭理身在贱籍的商户,实在太正常了。就连那个刚刚来闹事时嚣张得很,眼下竟被这玄衣女子气势所惊,骇得站在原地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的孙守义之流,那种地里刨食讨生活的村夫,从户籍上说,都比他们要高贵得多。
再者,只是跑死一头马而已,又不是累死一个人。动物的命和人的命完全是两码事,这等小事,怎么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呢?就连他们自己日常赶路跑商的时候,要真遇上急事,也有累死牲口的时候。
可他万万没想到,秦姝还真就为这一句话而搭理了他。
她先是敲了敲云罗所在的房门,低声询问了一番后,接过了几张从门缝里递出来的纸,将其匆匆一扫而过后,那张冰雪般的美人面上,就带出了几丝微末的笑意来。
那个笑意十分轻微,却有着十成十的存在感,恰如云破月来花弄影,黎明带来的第一道熹光照亮晦朔的长空。
即便秦姝周身的肃杀之气尚未平复,可有这个欣慰的笑容在,便平地里生出一种寒冰消融,清光照雪的感觉来,当即就把周围一圈人都看呆了,就连最年长的商队头子也不得不低声赞叹了一句:
“我小老儿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连漠北的黄金王帐、身上披几块布就能充作衣服的南洋都去得,还见过西边蛮子的公主和扶桑的姬君,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罢?可真要论起来,这么好看的姑娘……我还真是头一遭见。”
商队领头人话音刚落,便见这位纵马前来的美人转过身来,对他们略略一点头,回答了刚刚那个人失态下惊呼出口的问题:
“我从关中来的,一来一往,恰好二十日。”
被堵在客栈里的这帮人都是赶路赶惯了的行脚商,对各地路况和马力都知之甚详,因此秦姝此言一出,这帮人数息后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惊讶不已地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到了同一个答案:
从关中到此地,足足有数千里之遥,如若真要在二十日之内打个来回,怕是得一路上都得保持着这种一不小心就会人仰马翻的迅疾速度才行。是真真的星夜疾驰,千里奔袭!
秦姝回答完他们的问题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只走到那匹已经断了气的白马身边,沉默片刻后,俯下身去,为它阖上了双眼。
众人见此,心想,看来这姑娘竟是个和外表不符的菩萨心肠,连一匹马的性命都要顾惜。
只不过一旁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客栈老板,所思所想的可大不一样。毕竟这些人再怎么看热闹,也不过是过客;而他可是要实打实在这块地上做生意的,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日后可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客栈老板就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生意再也做不成的惨况。不管他再怎么圆滑,号称“笑脸能迎八方客”,可终究也是个普通人。
因此他不由得在心底有些后悔,心想,早知如此,数日前,在那位文静秀丽的白衣女郎找来,问能不能借给她一间废弃空房避难,还说自己平日里就像个透明人一样绝对不会出现的时候,自己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下来。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秦姝只是沉默了片刻,半点借题发挥、不依不饶的架势也没有,甚至还对客栈老板一拱手,端的是沉稳从容:
“脏了老板的地盘,本该赔些银子表示心意的。无奈行路太急,身上半文钱也没了,等过会儿有了闲钱再说可好?实在对不住。”
客栈老板当时收留云罗的时候,就没想着要报酬,只是顺手行善积德而已。要说后悔是肯定后悔的,可真要让时间回到当天,他也不能真不去救人。
眼下他见秦姝和房屋里的白衣女郎交谈过后,半点发怒的征兆也没有,对秦姝“越是愤怒就会看起来越沉稳冷静”的本性尚且一无所知的客栈老板便误以为,这场争端似乎能和平解决的样子,自然应允了下来,同时和周围人一样,心中对秦姝的评价便不由自主地又攀升了一个台阶:
虽然这姑娘面上看起来很冷,可进退有度,谈吐得当,当真是冰雪为骨玉为心。能和她交好的,定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既然如此……
秦姝之前纵马而来时,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总之是将围着这里的一圈看热闹的闲人和来闹事的农夫都赶了出去,眼下还留在客栈里的,都是被秦姝三言两语间透露出来的气度给折服了的商人。
之前那个率先出声,询问秦姝行程的人果然是个心直口快的,对着在外面围成一圈不肯离去的乡民们扬声道:
“我说你们,都把这里围了这么久了,应该可以散去了吧?看看天色,马上就要掌灯了,按照本朝律例,掌灯一个时辰后,若无急事,在路上行走的一律判作违反宵禁,要吃十大板子再罚银两钱!”
客栈老板闻言,也赶紧帮腔道:“对啊,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住的村庄离这儿可有足足半日的路程吧?现在回去,还能来得及在官兵巡城前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