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论语·卫灵公】弘农杨氏,是天下闻名的士族,始于西汉昭帝朝丞相杨敞,盛于东汉安帝朝太尉杨震,与汉室休戚荣辱四百年,直到汉朝灭亡,其家族也在之后延续千年,甚至创造了一个朝代。不说前世与后世如何,但说本朝,董卓擅专朝政,诛杀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为了抵消所带来的消极后果,拉拢关西豪族,故而对同样四世三公,名望不输于袁氏的弘农杨氏大肆封赏。弘农杨氏在朝为官者有大小数十人,分布内外,内朝有尚书杨瓒、侍中杨琦;外朝有谒者仆射杨众、光禄大夫杨彪;地方上有河南尹杨懿、原鸟击都尉杨儒。虽不是三公九卿,单论权柄,几人加起来便是宰相也不过如此。杨琦的投靠不过是代表个人的立场,不能算是整个弘农杨氏的意见,这回让杨琦前去说服杨氏众人,其实也是给他们一个开出加码的机会。只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若是希求着他们全部押注,非得有极大的利益交换不可。哪怕皇帝为了寻求士族支持,愿意付出代价与杨氏合作,但这其中的付出随时可能是他难以承受的,一个不好就会尾大不掉,被其架空。王斌身为皇帝母族,亲之又亲,自觉有必要提醒皇帝在倚仗杨琦等人势力的同时,要时刻对杨氏保持警惕。皇帝心里也明白此时的汉末豪强横行地方,牢牢把控着清议、学术、乃至于仕宦之途。光武皇帝仰南阳、河北等豪强之力方才中兴汉室,虽屡有抑豪强兼并之策,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造成了地方豪强势力的膨胀。士族势力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不断强大,直接威胁到了皇权,于是东汉才屡屡出现皇帝亲近阉宦,特许宦官干政以打击士族的局面。一啄一饮,皆有定数。宦官与士族的权力斗争延续了近百年,最终以士人出身的袁绍带兵入宫杀尽宦官而告终。只是这么一来,朝局平衡被打破,士族在没有了宦官等宿敌之后,开始了内部的争权夺利,由是造成了董卓入京收拾朝堂的结果。董卓起初也是选择与袁氏合作,四处征召,也是希冀士族能给予他政治上的支持。只可惜董卓出身边鄙,家世不显,被排斥在士族圈子之外,任命州郡的士子也屡屡背叛。尤其在信任的士人伍琼、周毖屡次哄劝董卓礼待士人,征召士人为官,却导致士人就任地方后起兵反叛后,董卓便撕破了脸,公开与关东士族为敌。这也是东汉两百年、灵帝驾崩期年之间所发生的前因后果。“臣等死后,天下将乱。惟愿陛下自爱!”皇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宣室殿里,脑中突然回响起当初张让等人在投河自尽前对他这一世的兄长、少帝刘辨说的话。如今少帝已逝,该轮到他来‘自爱’了,可他又该如何才能避免诛董卓后王允势大,制王允后杨氏势大的局面呢?看来统一天下,并非自己所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一声沉重的长叹,微不可察的自宣室深处响起。次日。一轮红日孤悬城头,时近黄昏,天色依旧闷热,地上的暑气从龟裂的土地缝隙中冒出来。青琐门外,奉车都尉王斌亲自为黄门侍郎张昶送行,两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门外的张昶转身对王斌躬身拜了一拜,辞道:“烦请留步,王都尉切莫再送。”王斌笑道:“侍郎传授文字,算是君上开笔之师,我既奉旨,自当多送几步。”“不敢当、不敢当。”张昶往后退了几步,摆手推辞道。王斌瞥眼扫视四周,宫门司马机警的带人隐入门洞的阴暗处,他这才走近一步,小声言道:“君上盛情相召,侍郎果真要如此?”张昶闻言苦笑道:“我家昆弟不知礼数,不爱诗书,行事乖张。如何能应诏入宫,为陛下执戟?届时非但难有裨益,更可能坏了陛下大事,于国于己,我不得不思虑如此,还望都尉替我如实转圜。”王斌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拱手道:“今日之事,还请慎言。”张昶点了点头,又冲青琐门一拜,这是自前汉便俗成的规矩,黄门侍郎在每日傍晚归家,都要拜别青琐门,是故黄门侍郎又称夕郎。送别张昶后,王斌在夕阳中久立不语,望着长长的街道目不转睛。宫门司马不知何时走上前来,在其身后说道:“王公,宫门要落锁了。”王斌是国舅,杨琦等人可自持身份唤他一声都尉,宫门司马微末之官,却不敢托大,恭敬地尊称为公。于是王斌转身走回了车上,准备驾车返回,不经意间瞥到宫门司马的样貌深肖一人,他手上动作一顿;“你是?”“宫门司马盖顺。”盖顺不卑不亢的答道。一道身影从王斌脑中闪过,他看了看宫门侧把腰杆挺得笔直、精神饱满的卫士们,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深深的看了盖顺一眼,仿佛要记住对方年轻的面孔,点了点头,而后驭车离开。宣室殿中,西侧的庑廊上有人铺了张竹席,皇帝身着宽松的燕居常服,手执彤管,正在缣帛上一笔一划的勾勒着八分楷法。皇帝写满一份,身后一个年纪与皇帝略长几岁的小黄门机灵的将其换下,小心的放置在桌案一旁,谄笑道:“国家这字写的真好,一横一竖,简直跟那经碑上的字一模一样。”这是两天来第一个与他说些跟本职无关的话的宦官,皇帝大感惊异,他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问道:“你难道识字?”“奴婢不识字,只是曾在长安郊野见过一些石碑,模糊记得几个字,却不知道意思。”小黄门说完后,跪伏在地,伸出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