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者阳精,守实不亏,君之象也。”————————
初平四年春,正月甲寅朔,岁旦。
摆在承明殿一边的更漏正一滴一滴的计着时间的流逝,上至三公,下至九卿、博士都聚集在这座承明殿中。他们依次坐下,每个人的面上都保持着庄重严肃的神色,场面安静的仿佛只听得见更漏的滴水声。
所有人都在偷偷关注着更漏上显示的时间刻度。
因为今天是太史令王立预测的日食来临的日子,按照王立以及手下熟悉天文的官吏们计算,今天的日食会在未晡八刻都时候发生,换算成后世时间大概就是下午一点二十四分。
早在原始时期古代人就开始通过占卜来预测日食,直到东汉,王充才摸索发现了日食的周期规律,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十六月月亦一食。
虽然这个规律还是很粗糙,存在着误差,但每每太史令做出预测之后,皇帝都要采取一定的措施。比如现在的这个时候,皇帝身着素服,避于正殿。
太常主持割羊以祠社,用救日变,大臣这一次还特使身着赤幘,带剑入侍以助纯阳。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在此期间,太尉皇甫嵩、司徒马日磾虽然因为日食这场灾异,而在心底有所惊惧,但总的来说还算是神色自若。至于以正直不亢著称的司空黄琬,却是少有的皱眉深思,一副凝重的样子。
坐于下首的光禄勋杨彪,这时忍不住抬眼看向了黄琬,这一次黄琬对王邑的攻讦根本就不在杨氏等人的意料之中。就好像是黄琬一个人的临时起意,甚至是关东士人的独自行动,将作为盟友的杨氏、赵温等人丢在了一边。
黄琬以及那些关东士人对杨氏有意无意的疏远,这是自打朝廷与关东重新建立联系,大量关东名士、儒生来朝的时候就逐渐体现出来了。
杨彪有些摸不透黄琬的意思,但相比之下,他更摸不透的还是皇帝的意思。黄琬的态度可以在这次风波过后再去寻对方面谈,而皇帝的态度却只能靠他现在的言行来揣测。
按照正常的仪制,凡是遇见日食这样的灾异,皇帝都要罢免朝会,着素服御坐门闼,静躬殿堂,不听政事。赵岐也为此上疏,结果被皇帝给拒绝了,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是《礼记》里头的一句话‘诸侯旅见天子,入门不得终礼而废者四:太庙火,日蚀,后之丧,雨沾服失容’。
记得在府中,众人对皇帝的这个做法各持己见,其中杨懿如此说道:“三辰有灾,莫大于日食。听闻太史令上告天谴时,陛下却毫无惧容,不仅不修豫防之礼、消救之术,而且还要在上午继续举办岁旦大朝,大飨华夷,君臣相庆。这岂是将处天灾罪于己身的态度?”
杨彪当时是这么回复的:“礼之四事确实如此,入门不得终礼而废。岁旦大朝筹办了这么久,太史令又言日食发生在下午,的确不宜因此而寝废。”
“上古灾异起生,不为变豫废朝礼,要么是明天子在朝,自然灾消异伏,要么就是太史令推术谬误。”杨众的这番话彻底点醒了所有人。
在他们的理解思维中,皇帝不可能对日食这样的大灾异无所畏惧,而对方依然我行我素的举办岁旦大朝,一定是有所凭恃。
难不成皇帝对太史令的推算结果产生质疑、或是心存侥幸,所以才敕大朝照常举办,不豫废朝礼?
那皇帝在举办大朝之后紧接着又摆出这幅架势来,又是要针对谁?亦或是,在吓唬谁?
正在杨彪陷入回忆与沉思,深感疑虑重重的时候。只听到——
“咔。”
更漏突然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将杨彪从思绪里唤回,他看到标有刻度的木箭往上抬了半分,显露出一刻的时间来。
未晡八刻,到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将视线移向殿外的天空,此时的天空湛蓝一片,冬日的阳光虽然暗淡,但却是无比显眼的挂在天穹之上。
没有日食!
太史令王立算错了!
有些沉不住气的大臣挺起半身,在席上保持着半坐半站的姿势,就连黄琬等人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天空中那明晃晃的太阳,惊诧万分。
黄琬更是面色沉重,在座众人鲜有人知他为了这次日食向皇帝做出了怎样的退让,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灾消异伏,此事——”马日磾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的环顾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黄琬的身上:“当进殿为陛下贺。”
黄琬面色有些难看的点了点头,话不多说,便起身与马日磾率百官入未央宫前殿庆贺吉兆。
皇帝一身素服,正襟危坐于殿上,左右各自坐着侍中杨琦、荀攸,甚至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平准令贾诩也坐在末位。
马日磾带众人向皇帝稽首拜伏,说道:“灾未出即弭,幸事也,臣等谨为陛下贺。”
皇帝不以为意,轻挥衣袖,道:“兴许是太史令推算时辰有误,庆贺一事先不急,谨慎起见,再等等无妨。”
马日磾一愣,不由抬眼看向皇帝,只见皇帝视线盯着殿外的天空,面色沉静如常。
黄琬认为皇帝这是在虚张声势,借故戏耍于他,心中不悦,口中再次提请庆贺,想早早了结眼下这段糗事。
哪知皇帝固辞不可,态度坚决,众人无法,只好静静地跟着候立在殿。
直到这个时候有些人才觉出不对劲了,按道理说,无论出现日食与否,皇帝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黄琬已经服软,王邑也得以保全。
可事情却好像并没有因此而结束,约莫过了几刻钟后,天空突然一暗,只见原本还是晴朗明亮的天空立即开始变得犹如黄昏。
众人无不惊骇的看着天色逐渐黯淡下去,这时候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