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省试湘灵鼓瑟】
“在何处?”皇帝问道。
李坚答说道:“在天禄阁,说是书上有疑难,要请教蔡公。”
万年长公主刘姜现已出宫开府别居,所以每次入宫都会有人来禀告皇帝,皇帝也会视情况去见上一见。此时皇帝略作思索,很快便点头说道:“是有段日子未曾见皇姐了,那就改驾,去天禄阁。”
话毕,他又把穆顺招了过来,在其耳旁轻声问道:“上回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穆顺想也不想,立时就明白皇帝问的是长公主的那件事,这件事可是皇室私隐,穆顺没有真凭实据,不敢在皇帝面前乱说,此时见皇帝问起来,他不得不答道:“有些许眉目了,只是奴婢也不敢断定……”
随后他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与了皇帝。
原来刘姜早在出宫之前,由于时常前往天禄阁看书,与秘书监众人所在的石渠阁仅隔着一条路。秘书监内众多秘书郎无论才华、相貌,皆是当世难得的俊彦。刘姜曾远远窥探,竟是对其中一人有所心仪。
皇帝恍然想起刘姜这段时间才开始随身带着、时刻把玩的一块玉石,竟有些不可置信:“是他?”
“奴婢不知,生怕有损长公主声名,故而未敢声张。”穆顺低下头说道。
“你做得对。”皇帝随口说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这可就难办了!”
两人一时无言,未过多时,乘舆便转至天禄阁。
想是中黄门没有事前打好招呼,或是乘舆来的太快,对方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皇帝刚到天禄阁,便听见第三层的阁楼里传来阵阵清脆的琴音,那声音既像是春日河堤上吹拂的暖风、又像是雀鸟在山野中鸣叫、又像是清泉在月光下缓缓流淌。
皇帝不是没听过宫廷乐府乐师弹奏的琴瑟,但那无不都是循规蹈矩,每一个曲调都符合乐理、讲授上古圣贤制此乐曲的道理与用意、尽是些堂皇庄重的调子。他本以为这种单调的古琴声只会让人听着恹恹欲睡,如今却是让他一霎时改观了。
原来这世上没有不好听的琴曲,只是有不会弹奏的人。
兰台令史蔡邕明显是不曾料到皇帝会来的这么快,他匆匆忙忙的与总校五经、负责收录编撰《皇览》的侍中崔烈,还有几个书吏从天禄阁中走了出来,听到这犹未停歇的琴音,一脸尴尬的站在皇帝身边。
“请陛下恕罪……”蔡邕正欲解释,却被皇帝挥手打断。
可这到底还是惊动了弹琴的那人,好端端的一支曲子戛然而止,皇帝好不扫兴。也不理蔡邕等人,大迈步走入阁中,登上三楼,发现中间的屋子里端坐着万年长公主刘姜。旁边的席上空余一条漆案,漆案上摆着一架琴,琴的尾部似乎被火烧焦了一块,一只博山炉正在桌旁冉冉升起几缕白烟。
刘姜的身后摆着几扇屏风,房间内别无其他的出口,见皇帝进来了,刘姜立时站了起来,从容的笑说道:“陛下来了,也不曾遣人知会一声,倒显得这里局促了。”
“适才是何人在弹琴?”皇帝看了一眼屏风。
“是蔡公家的女儿,因为颇同文理,寻常无事的时候也会进宫来帮着整理图籍。”刘姜掩着面笑了,走上前来拉住皇帝的手,说道:“本来是想让她一同与我见驾,怎奈何她却像受惊了的鸟雀似得,倏地躲了。人一急起来,事就越做越错,陛下体谅女儿家脸薄,不敢面圣,就饶了她这次失礼吧。”
“蔡公的女儿?”皇帝记起了这个在历史上身世可怜的才女,说道:“是早年间嫁给河东卫氏的蔡昭姬?”
他早已听说在去年的时候,孀居的蔡昭姬便从陈留老家听奉父命,只身来到长安。这期间,他一直想见见这位才女,但又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名义去召见,后来政务逐渐繁重,他便将此事搁在了脑后。此时听刘姜说起来,他立时起了兴趣。
刘姜拉住皇帝的手,轻轻往门外推去,竟是不想让皇帝进来。她纠正道:“不是昭姬,昭姬孀居在家,不愿出府露面。这是她的妹妹贞姬,陛下忘了?几年前蔡公被诬下狱,还是此女谒阙上疏,请求宽赦的呢。”
经过提醒,皇帝想起来了,当初确实是有过这件事,蔡贞姬的上疏还是赵温代为呈递的。而皇帝在之后能直接驾临尚书台,一举收回旁落已久的批阅奏疏的权力,说起来也多是借由蔡贞姬之力。
蔡邕的两个女儿,次女蔡贞姬的名气、才气丝毫比不上其姊昭姬,若非是在这个时代亲身听闻过,皇帝甚至还不知蔡邕有两个女儿。他记得此事,顺着刘姜使的劲往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我记得此事,那时还曾下诏嘉奖过她。怎么,这是要将我拒之门外?”
“此时将她唤出来,岂不是说她‘畏君如虎’、‘君前不敬’?女子清名要紧,彼又是情急之下乃出此昏招,并非有意躲着。”刘姜好生解释道:“陛下纵然不顾于此,也好歹要顾念蔡公的名望,不若装作不知,待下次再见不迟。”
皇帝一时对这个易受惊吓的跳脱女子很感兴趣,纵然心中并无怪罪之意,此时也不好强行要人家出来,不然让对方心存悔疚,传出去说蔡邕教女无方,终是不美。
他点了点头,顺从的跟着刘姜走到另外一处书室内。
两人走后,一个清丽白皙的俏脸从屏风后露了出来,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深处似乎藏着两点晨星,晨星跳跃了几下。确认房中无人以后,身形娇小的蔡贞姬这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先是为自己一开始惊慌失措而犯下的错事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