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咸阳城东楼】
邹氏是刘姜选入宫中并安排到伏寿身边的采女,在起初刘姜看重的是对方出色的美貌,留她放在伏寿身边,能够帮助伏寿留住皇帝的目光。冯方女也是同样,但邹氏比冯方女更成熟,更聪慧,她隐隐约约察觉出刘姜看向她的视线中似乎传递了某种信息,在接受‘惩罚’准备前往一处偏殿盥洗衣物时,她主动拦住冯方女,想要一个人接受这个惩罚。
“这可不行,我还想一个人去呢。”冯方女看向眼前这个一直照顾她的姐姐,很实在的说道:“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你刚才又何必为我担一分罪责?是我有些忘了形,没有照看好公子,就让我一个人去好了……”她按住邹氏的手,仿佛是突然长大明白事理了一样。其实她心里也是很感激邹氏长期以来的照顾,不想让对方因为自己的缘故去吃苦:“好姐姐,你就听我这一次吧,贵人怀着孩子,我们两个一走,万一有什么事,谁还照顾得来呢?”
邹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如今伏寿除了自己,还有皇子刘晞以及那个宋宫人,如果有什么事,光凭赵采女一个确实有些手忙脚乱。相对于刘姜暗中不甚明了的授意,邹氏更想要在这个关键时期紧紧留在伏寿身边,宋都失势的教训近在眼前,她不能让伏寿遭受危险。
“想不到你也有明白事理的时候。”邹氏退了一步,做出了选择:“我还以为你整天就知道躲懒玩闹呢。”她看着冯方女发髻上闪着璀璨光辉的千金宝镊,想起近日里的一个传言,说是董皇后为了邀宠将身边的宫人进献给了皇帝,自己这边的冯方女恐怕也会在不久之后继人后尘……毕竟听说皇帝不止一次注意过对方,只是伏寿没有松口罢了。
想到这里,邹氏玩笑道:“盥洗衣物那种粗重的活随便做一点也就是了,千万别把手给洗坏了,以后说不准我还得叫你一声贵人呢。”
“又拿我玩笑。”冯方女脸色一红,把头低了下去。
长安,杜里。
杜里并不是什么豪富聚居的闾里,自王凌离任以后,新上任的长安令左灵也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些小闾里上,跟城中主干道上的石板路不同的是,此处仍旧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下过一场雨后,巷子里满是泥泞和水洼,空气里也充斥着浑浊的腥臭味。
几个四五六岁的孩童在巷子里欢快的追赶打闹,他们赤着脚,丝毫不在乎地上的污垢,有几个孩子聚在一棵大枣树下,认真的和着一摊黄泥。
有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站在不远处朝这里呆呆的看着。
“阿苏,过来!”树下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伸手招了招站在远处的孩子,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过来!”
这一声像是命令,又带有足够的诱惑让那个孤零零的孩子迈开腿走了过来。
“想不想吃胡麻饼?”领头的孩子抬头很热情的看着阿苏。
阿苏的眼睛一亮,很干脆的说:“想吃!”
那个领头的孩子狡黠一笑,从地上捏了几块小石子,洒在被他揉搓成饼状的黄泥上,他将饼状的泥巴往阿苏面前一送:“那我请你吃!”
“我不要、我不要!”
“吃!快点吃!”天真无邪的孩童突然露出了阴暗的本性,他们一起架住了这个从小没有娘、胆小内向的阿苏,开始把泥巴糊在他的脸上。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大人走过来呵斥道:“都给我住手!”
那群小孩愣了一下,其中一个领头的孩子朝前一看,发现这几个不知何时走来的大人中,自己的叔伯、杜里里正也赫然在列,他机灵的露出娇憨的笑、清脆的喊道:“阿叔!”
“滚远点!”那个向来和善的里正叔叔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在把这些顽童驱散一边后,里正单指了指脸上挂满泪痕,头发、脸颊沾满黄泥的阿苏。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对身旁穿着华丽深衣的男子说道:“这个孩子就是了。”
一辆青帷小车正低调的停靠在巷子一侧,中黄门吴达踩着一路泥泞从远处走了过来,隔着车壁一五一十的陈说了刚才的见闻:“……已经将公子领去洗浴了一番,还吃了顿热汤饼,现在在一旁休息去了。按里正的说法,秦谊在凉州受了重伤,虽然朝廷事后有抚恤,授任华阴县刑曹,可他不良于行,此事便搁置了。可能因为前途无望,秦谊便终日饮酒,诸事不理……”
“就连孩子也不顾了么?”车内的女子悲愤的埋怨道:“他怎可如此!”
吴达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车外,既不劝解也不做什么,等到车里的人自己消了气,又听见她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吴公何不将孩子带来?”
“还不是时候,只要贵人想看,以后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吴达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他年纪轻轻,正是小黄门穆顺手下得力的助手。这次奉命出宫,是要给车内的人解开一个心结,其实这并不难以选择,一边是富贵一边是贫贱,吴达想也知道车内人会怎么选。
良久,车内女子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轻声道:“……回去吧。”
吴达立即行动起来,带着青帷小车如来时一般迅速的离开了这条小巷。
小车走了没一会,巷尾便冒出几个人影,赫然是严干、李义等人。在向附近的亭长、里正打听到消息后,李义疑惑的望着离去的车马说道:“太奇怪了,宫里的中黄门来杜里打探秦谊父子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杜氏?”严干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当他为了郭照的消息四处打探时,顺蔓摸瓜得知了杜氏似乎与郭照在最后的行踪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