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故通曰山陵矣。”————————【水经注·渭水三】
建安九年暮春。
未央宫,宣室殿。
皇帝盘腿坐在毡席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玄色大氅,只露出一张发白的脸,大病初愈的他此时轻轻哈了口气,一手拉住大氅的两边,一手拿起药碗,冲着黑漆的汤药吹了几口气,然后大口饮了下去。
穆顺伺候在旁边,看着皇帝喉结动了几下,才皱着眉将药喝下,便立即递上干净的绢布,然后再是一块黄白色的饴糖。
“我平日也没有荒废骑射,怎料还是被一场细雨给淋出病来了。”皇帝用绢布细细的擦拭嘴角,半开玩笑的对近旁张机说着。
张机是治疗风寒的专家,在这一方面的理论、临床水平,纵然是华佗也比不过他,所以皇帝受了风寒,首先便是想到了让对方来治:“陛下素来健朗,这次不过是心火未平,又遭冷雨,体内阴阳失和,这才生出急病。以陛下的体魄,只需服几次药,好生静养一阵就可痊愈了。”说着他抬了抬眼,似乎有话要说:“实不必如此,让臣等惶恐无计,徒自忧心。”
“张公是说我多此一举、大动干戈了?”皇帝从穆顺手中接过饴糖,径直放进仍发苦发涩的口中,试图用甜味中和那股药味:“春雷动,蛰虫惊,多事之秋更是如此,我总要看看有些人不同时候、不同的样子。”
“陛下想看到什么样子?”张机不觉这话有什么突兀的地方,他不单是太医院副,在从交州回来后,凭借着成功治疗当地军民的功劳,同时兼任了尚书郎的位置。
但皇帝口中含着糖,并没有答话的意思,一只手漫无目的的在桌案上翻阅着让穆顺去承明殿拿来的奏疏,这几日他疏于政务,此时难得有些精神,索性在药劲上来之前批阅几份,权当打发时间了。
张机无可奈何,只得安静的坐在一边,在脑海里摒弃杂念,想着这些日子皇帝与他交流病情,偶尔流露的几句诸如以冰巾敷额退烧等惊人之语。他本有心兼济天下,但早年目睹宦海浮沉,实不愿再涉足其中,只退求其次钻研医理救人。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简直狂悖!”皇帝突然发怒道,将手中的奏疏一把掷在地上,甚至从席榻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说道:“穆顺!立即去传诏,把将作大匠梁邵押入廷尉狱,以大不敬治罪!”
见皇帝突然暴起,神情可怖的模样,穆顺哪里敢劝,此时问也不问,便匆匆叩首离去传诏了。
张机也忙走到跟前跪下请求皇帝息怒,在稽首的瞬间他用余光偷偷瞥见地上离他不远的那份奏疏,依稀见到‘山陵’‘吉地’等字眼,联系到这份奏疏的作者是负责土木营建的将作大匠,他哪里还猜不到是什么内容才会让从容沉静著称的皇帝勃然大怒。
“我才病了几天,就有人要咒我死了!咳、咳……”皇帝接见了急匆匆赶来的贾诩、荀攸,说到激动处,他甚至还咳嗽了几声。穆顺立即上前帮皇帝按揉眼角穴位,舒缓风寒未愈、又被气到的头痛。皇帝闭着眼睛说道:“还敢上疏修陵寝……我现在是急着修陵的年纪么?”
其实按照汉家制度,新君登基的第二年就要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后事了……也就是提前择地建陵,紧赶慢赶十来年就能竣工。究其原因,还是汉代皇帝大多中年而崩,为了避免赶工,所以才形成这样的传统。
皇帝由于登基的时候天下遭乱,没顾得上继承这项传统,后来又因为其矢志复兴,群臣也识趣的避而不谈。但按照一些固执传统的人看来,劝皇帝修建陵寝的事早就该摆上日程了,现在才说都还嫌晚呢!
只是这个时机选的太不好了。
当然,这些话贾诩等人都不可能跟皇帝直说,不然就有为人开脱、意图叵测之嫌。
“梁邵不体恤陛下正在病中,还敢出此妄语,确实是有失人臣本分,属大不敬之列。”荀攸先是一言将其定罪,然后话锋一转,道:“只是其多年勤谨用事,忧君所忧,听闻朝廷新订税制,国库有所加增,这才斗胆上疏……”
“你在说什么?”皇帝打断了荀攸的发言,语气不满:“他现在上这等奏疏,就是在咒我死!”
贾诩抢过荀攸的告罪,接话道:“请陛下听臣一言!梁邵的确该处以重罪,但‘山陵’之议确乎势在必行,陛下正值春秋,也是该有所筹议了。”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作如是说,皇帝愣怔了一会,好半天才忍住气坐下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陛下是关心则乱。”贾诩与荀攸对视了一眼,从对方微皱的眉头中看出了什么:“如今朝廷又是度田、又是变更租税,各地豪强皆有不满,梁邵上疏只是其一。近来陛下养病,不问外事,朝野之间多有议论,若是不行以雷霆手段,恐怕糜竺力难支绌,度田或将虎头蛇尾……”
“朝中的动向我近来也知道,这两日就预备整治一番……不过与贾公适才所提的,又有什么联系呢?”皇帝疑惑的问道,他刚才是真的被激怒了,这搁到现在,就是自己感冒了便有人过来送钟,不是咒他是什么?可放在贾诩等人的角度,劝皇帝提前开始修建山陵并没有什么程序上的错误,充其量只是时机选的不对、居心值得怀疑而已。
不同的观念导致双方对同一件事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好在贾诩是善于随机应变的人,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与皇帝争辩,他说道:“臣以为,不妨以修陵之名,行迁豪之实……”
“迁豪?”皇帝眼前一亮,立即捕捉到了关键,他居然把这个给忘了。迁移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