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车架驶入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琉璃瓦在斜红夕阳的映照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朱红宫墙在青石砖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行至乾清门时,两侧手执长矛的侍卫将长矛一格,挡住了郦姝的车架。
“乾清门前,闲杂人等下车!”
坐在车内的郦姝感受到马车停下,就要掀起车帘。这个规矩,她还是知道的。
但纤指刚捏起锦帘一角,就看见谢徇手臂一抛,甩了个什么东西出去。
眼见一抹暗光划了个弧线朝自己抛来,守卫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将东西对着月光一照,却是一面青铜令牌,上面一个刻着弯弯曲曲的篆体“燕”字。
二人一惊,是燕王!
那车架中坐着的岂不是……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道居高临下的声音:“本王奉旨,接母妃回宫。”
两名守卫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金黄翟舆的右侧,有个执缰的笔挺身影,蟒袍胸前的用金线绣成的九蟒在夜色中流光溢彩。
燕王居然没有走在车架最前面,而是以一种拱卫的姿态策马行在车厢一侧。
难怪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脑中千回百转,实际上不过是须臾的功夫,二人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长矛也自然而然地收了起来:“小的们有眼无珠,惊扰了贵妃娘娘的车架,还望王爷海涵。”
燕王凯旋而归,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他们有多想不开才会在这种时候拂他的面子。
头脑灵活些的高个儿守卫又从伙伴手中取了令牌,双手捧着想要归还给谢徇,可他刚刚接近舆车,就被为首的玄甲卫给拦住了:“给我吧。”
“是,是。”
马屁拍到马腿上,高个守卫脸上讪讪,视线忍不住偷偷摸摸追寻燕王。
却看见方才还气势慑人的燕王挑起一侧的车帘,正弯腰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恰好一片乌云散去,泻出的清冷月光打在少年眉弓清晰的侧脸上,唇角浅笑温柔。
距离太远,高个守卫无法得知二人说了什么,只能听见燕王和缓的嗓音与方才的冰冷天壤之别。
确认郦姝坐好,车架才再次动了。
驶入乾清门,车架又辘辘向东拐去,这是回钟萃宫的方向。郦姝半撩起车帘,惴惴问道:“我刚刚回宫,不用先去拜见陛下么?”
“不用,”谢徇理直气壮,“母妃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宫休息吧。”
郦姝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形容自己的。”舟车劳顿什么的不都是接待远客的客套话么。
真是毫不客气。
谢徇不以为意,信口道:“天色已晚,您要是想要拜谒父皇的话,明天也不迟。”一想到回宫之后,又会有人来和他抢郦姝,他心中就是一万个不乐意。
瞧了瞧将暗未暗的天色,怎么也和“晚”字搭不上边,郦姝愈发无奈。
但谢徇再三坚持,她也慢慢松开了攥着车帘的手指。时隔三年,要再次见那个男人,郦姝其实还是心有惕惕。
同时杏眼中漾起清浅的笑意,底气充足,果真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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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哒哒,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北拐,进了东六宫的范围。又不紧不慢地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就在郦姝以为还要继续往前走时,车夫却甩动马鞭,驱着马车却往东拐去了。
郦姝有些诧异地与兰华对视了一眼——这不是去钟粹宫的路。
她掀起车帘轻轻叫了一声“阿徇”:“我们不回钟粹宫吗?”
“咳,儿臣私自做主,给母妃换了个住处。”谢徇面上四平八稳,耳根又悄悄红了。
换了住处?
郦姝一怔,下意识地开始按照这一路的行车轨迹推测新宫可能是哪一间。
新宫的位置比钟萃宫要距离乾清门更近一些,说话间,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宫殿前。
谢徇一勒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母妃,到了。”然后飞快将缰绳扔给身后的玄甲卫,从车厢的外侧绕到了里侧。
车门打开,率先从车厢中钻出来的是兰华,下车之后她又回身伸出手想要搀扶郦姝,却被谢徇一个箭步抢了先。视线艰难地越过燕王殿下比自己还要高出一截的身量,她十分识趣地闭了嘴。
一众玄甲卫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挺,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其实心中的震惊都快捅破了天。
在他们的印象中,燕王虽然年少,但无论何时都是从容的、镇定的,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谢徇的脚步中带了几分急迫,疑似只是为了抢一个宫女的位子。
车厢之中,郦姝闭了闭眼睛,卷翘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兜兜转转自己终究还是回来了。她深呼吸一口,一鼓作气出了车厢。
翟舆高大,她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等待兰华的搀扶。可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