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二人回到延禧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平时用午膳的时候了。
因为只有两个人用膳的缘故,只在东次间摆了一张黄花梨曲腿四方桌。郦姝和谢徇对面而坐,桌子不算大,六道菜就摆得满满当当。
桌上的菜色以素菜为主,另外还有一盅桂圆枸杞鸽蛋汤,一碟枣泥金丝卷。几道主菜都被郦姝拿去御书房了,这个点了郦姝也懒得让他们重做,便这么端上来了。
她瞧着谢徇也不像是能吃下饭的样子。
扫了一眼左右的宫人,郦姝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和燕王有话要说。”
生起气来,连阿徇也愿不叫了。
霜华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也被她一并撵出去了。
等所有的人都退下之后,郦姝动了动唇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现在也理不清楚二人到底有没有话要说,说的话该说些什么。
谢徇揉揉额心:“先用膳吧。”
这一顿本就耽误得够久了,菜凉了对胃不好。
郦姝却没动筷子,有些生气地质问道:“殿下派人监视我?”
要不然,怎么她去一趟御书房的功夫,谢徇就去而复返了。
她还穿着面圣时的那一身衣裳,为了防止大袖垂落,她双手交叉置膝上,纤薄的脊背挺得板正。
瞥了一眼郦姝的蹙金银锦褾大袖和鎏金嵌珊瑚护甲,谢徇叹了一口气,伸手拾起面前的筷子。
“母妃下次不要四处乱跑了,”他执起公筷为郦姝夹了一箸菜,答非所问道,“儿臣会担心的。”
谢徇转移话题,郦姝索性也跟着转移话题。
带了点赌气的成分,她没什么铺垫地单刀直入道:“从下个月起,本宫便会协理六宫。”反正谢徇都已经知道了,惊喜不惊喜的有什么所谓。
“母妃想要的,儿臣自会双手奉上。”谢徇还是那副眉盈浅笑的模样,但流畅的下颚线条绷得极紧,透露出一股凌厉。
“——您又何必求诸他人?”
他虽竭力保持着平静,但因为捏着筷子右手的力道过大,圆柱形的金丝卷中央被压上了一道深深的横痕,几欲拦腰斩断。
谢徇犹自不觉,调转筷头又要给郦姝夹别的菜。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郦姝烦闷地蹙了蹙眉尖,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入那块任人揉圆搓扁的金丝卷:“本宫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怎么能什么事都依靠殿下?”
她现在弄不清楚谢徇到底在想什么了。
自己整日傻乎乎地操心那些芝麻事他不愿意,可自己拿到协理六宫的权力后他也未见得多么高兴。
二人之间的联系因为身份的转变与强弱的颠倒而变得牢固却又脆弱,郦姝不想成为一盆被人豢养的温室花朵。
那种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控的感觉,让郦姝感到痛恨又无力。她不愿意自己和谢徇之间也变成那样。
谢徇捏着筷子的手指一紧,乌木包银的筷子“吧嗒”一声被扣在了桌面上。
他阖眼深深了吸一口气,被郦姝硬生生气笑了:“您要是真的在意儿臣,就不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做讨好父皇!”
视线落在郦姝颈侧吻痕上,谢徇只觉得一阵刺目,本就秾丽的眼尾变得一片猩红。
是自己对郦娘娘还不够好么?自己说过会保护她的,她为什么不肯信任自己?
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自己去做不好么……
郦姝被他阴鸷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个样子的谢徇让她感到陌生而危险。
“谢徇!”她完全没听见谢徇说的是什么,呐喊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我不就是不想拖你的后腿么……”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郦姝满腹的委屈就忍不住宣泄而出。
谢徇没有安全感,难道她就有么?
突然多了个这么大的便宜儿子,她既无半分为人母妃的经验,又得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二人之间的名分,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笨拙地用自己的方法表示对他的偏心。
“母妃,您别哭……”
看到郦姝大颗大颗掉下的眼泪,谢徇一下子就慌了神,骇人的气势再也维持不住,那一滴一滴的眼泪就像是砸在他心上一样,将他硬生生砸软了手脚。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伸手替郦姝擦眼泪,可又觉得不合礼数。于是从袖中掏出叠得整齐的白帕,轻轻覆在郦姝面上。
“都是儿臣不好,儿臣不该凶您。”
可即便是隔着一层帕子,谢徇还是觉得那眼泪烫得他生疼。
见谢徇软化,郦姝哭得愈加放肆,反正都这样了,丢脸已经不再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真的好累,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谢徇,”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呼大名谢徇的大名,“你和小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