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亥初明帝才从惠王府回到皇仪宫,一进皇仪宫的大门,她便打发倩儿去传林果君前来侍寝。
倩儿瞧着她那急切的模样,小声嘀咕了一句:“传谁不好,怎得传他?”
他的声音很小,明帝已经往紫宸殿的台阶上走了,离他有四五丈远,耳朵模糊听见他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楚。他身边的几个宫侍,要么是他的朋友,要么是胆小怕事的,要么是虑着他马上就要接任主管了得罪不得,因而全都不说话,只有那个最年轻的康儿瞪大了眼睛看他。倩儿意识到康儿在看他,立马瞪了康儿一眼,康儿低了头不敢开口。
倩儿仍旧选择带着康儿去剑星殿,其余的宫侍各自忙碌差事。
车子到达剑星殿的时候,林从听见旌儿的奏报,心情又欢喜又复杂,不知道是该痛痛快快地去紫宸殿承恩,还是继续拒绝前往表示一下自己气还没全消。正犹豫间,倩儿走了进来,顶着没什么表情的脸用硬邦邦的语气对他言道:“圣上传果君主子侍寝,果君主子快快准备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倩儿明明没有说什么额外的话,但林从就是感觉到他那没有表情的脸上是嘲笑的意思,就连那硬邦邦的话,也仿佛是在对他表示不屑,可是他没得罪倩儿吧?而况再怎么说他是天子君卿,倩儿只是一个宫侍,一个连皇仪宫的主管都没混上的宫侍,倩儿凭什么对他不屑?
倩儿却是看不得他犹豫磨蹭的样子,觉得这样的磨蹭犹豫都是在拿乔,语带讥讽地道:“怎么着,果君主子今个儿又累了?又累了的话,您早说,您说了奴才好回去禀报圣上,传别的主子过去。”
林从简直被气到了,他怒声道:“你什么意思?你一个侍儿,敢对本宫阴阳怪气,本宫哪得罪你了?”
倩儿看他发火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过了,把心里的那点不满当着正主的面讲出来了。但他仗着近来颇得明帝信任,柳笙又有意让他做皇仪宫的主管,便也不太把林从放在眼里,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奴才不敢对果君殿下不敬,奴才只是不敢让圣上久等,想知道您今个儿到底去不去紫宸殿。”
他这态度比方才也就略好一点,绝对谈不上恭敬,林从气得不想搭理他,冷声道:“你先回,本宫待会儿自己过去。”
他就是去,也不想坐在他带的车子上过去。
倩儿巴不得他这么说,也不向他行礼,就那么点了点下巴,自行往外走。
林从愣愣地看着倩儿的背影,气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旌儿站在他背后,替他担忧道:“主子,倩儿看上去跟您很不对付啊,他若是真做了皇仪宫的主管,没准会在圣上跟前故意给您使绊子。”
林从不大信倩儿有这个能力,而且他自问同这个倩儿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倩儿犯得着故意给他使绊子吗,“他能给我使什么绊子?”
旌儿设想了一下道:“奴才也说不好,但总觉得他是天子近侍,天天在圣上跟前晃,想要给您使绊子,总是能想出法子的。”
林从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旌儿既然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他也就不预做担忧:“谅他一个小小的宫侍也翻不出天去,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若是给我使绊子,我早晚会知道的。”
倩儿与康儿出了剑星殿的院门,康儿心直口快地提醒倩儿道:“倩儿哥哥,您今个儿排揎了果君主子,会不会得罪他啊?”
倩儿也正有此不安,听康儿这么说,便没有接话,默默地牵着马匹往前走。
夜深了,道路两旁的灯笼间隔极远,周边的香花绿树生得又极为繁茂,与远处的亭台楼阁一起形成大片的黝黑。这黝黑既能让胆怯者心生惧意,又能让胆大者滋长出作恶的勇气。
倩儿在这样的黝黑中行了十几丈远,心里头惧意与恶念交织。他把他所知道的所有得罪主子的宫侍的下场都想了一遍。
原本在紫宸殿内伺候,做得一手好冰水的春儿,因为说了顾琼和董云飞的坏话,被明帝罚去了念慈殿。这个月月初,新来的内侍都知说念慈殿用不了这么多侍儿,既然圣上有办脱役的话,就把脱役办了吧。可怜春儿原本是个极水灵的侍儿,还指望有一天能重回紫宸殿呢,出宫那天连笑都不会笑了。
原本在紫宸殿伺候沐浴的洛儿,因为得罪了江澄,被罚去了河道工地。一个娇滴滴的小男儿,干着烧火做饭的粗活,听说皮肤已经被野风吹得起了皴。
原本在琳琅殿伺候的鹊儿,因为告发顾琼,一开始被送去了念慈殿,后来内侍都知说用不了这么多侍儿,直接将人调去了浣衣处。这么冷的天气,用凉水洗帷帐,不用想也知道,那手得红成什么样?
还有那个小绿,原本是董云飞从家里带过来的侍儿,就因为笑话冷清泉轻浮,就要被安澜罚去守皇陵,后来董云飞亲自求了情,那小绿才得以在念慈殿做事。虽说比起河道工地和浣衣处,日子算是好的了,但念慈殿一点油水都没有,饭菜也是宫里最差的,那日子想想也难熬得很。
车子快要驶到凝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