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他铺垫那么多。
我顺着他手掌的力过去，因为椅子的间距稍稍塌着腰，这就比他矮了，要对视还得仰头。倒是不甚熟悉的视角。于是伸手探到后脑，把他毛茸茸的脑袋按下来。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缠着呼吸。
说实话，我认真听了。句句在理，字字珠玑，颇有水平。
但话进耳朵，转成神经信号递给大脑，公式化地处理分析完，就大块大块和呼吸一起散出去了。只着重咀嚼零碎的态度陈述，譬如什么“不必克制” ，“不会杀他”，“愿意牺牲”。
这还是本能。被动地过滤他技巧性的赘述，筛出有效信息炼成纯粹的单线逻辑。想到这。
我凝视他晃动的睫，是难得的百依百顺。突生出一种微妙的既视感。
那会儿，侠客说了什么来着？
“随意处置”，“不是被迫”， “愿意听话”。
然后是迟到的顿悟。念系的说法真不是无稽之谈，他们确有相似之处。
只是侠客此举的成功，得益于库洛洛早前无意间埋的那根叫‘憧憬’的针。而伊路米棋高一着，他正有意识地亲手种下唤作‘物件’的幼苗。
他明知我会无视。但更清楚无论我这时候相信与否，只要过了脑子，就很难摆脱信息锚定的影响了。
借势还能捞一笔。伊路想要的补偿，无外乎是……
“别担心。”他先开口，算得上语出惊人，“我不会逼你回家。”
“……嗯？”我稍稍拉开距离。
他似乎早就料到这反应，一本正经地：“我一个人上课的时候，很想念姐姐。”
脑海里滚过重重思绪。在这里，我可以看书，可以实战，始终少了科学系统的教学。枯枯戮山的冬天，会比流星街暖和些吧？如果只是不考虑因果的短暂停留……
“可以，但有条件。”我说。
他歪了歪头。
“不许限制我出入的时间。我只会参加一部分。”
他沉默了会，“至少85%。”
“50。”我揉了揉他的脑袋，“我顺便帮你理个发。”
他扬眉：“成交。”
“…………”等等，还是说多了？
但看见他骄傲得幻似的耳朵都要颤，肉眼可见的愉悦，我突然没那么想赢了。也不想深究了。
过去的某个场景，忽然无比清晰地浮现。
第一次逃训。
自己跑，不带他，能分散人手和注意力。我一点没犹豫，黎明交接之际说走就走。谨慎到地都没沾，全程踩着树梢。身子小耳朵灵，避过直升机不在话下。
等搜寻支队走过这片，我找了个枝杈舒适倚好，气象预报里晴朗的一天，半下午的居然下雪了。
枯枯戮山的雪总要下到千里冰封，下到寒彻，结霜。这回瞬间清醒，转头往主宅跑。可我厉害太过，一点痕迹没留，还左右穿跃，谁记得回去的路？
没想到后山这样大。体能已是强弩之末，还是朝哪都望不到头，护卫亭也不知所踪。我背靠枝干蜷成一团，雪粒子挟着孤寒急飕飕往骨子里钻，
心里最响亮的念头是，这件事实在太愚蠢太荒谬。不比训练累多了？活灵活现的现世报。会被嘲笑一辈子。
好在没带他来。
妈妈会不会嫌我太笨，不配做她的孩子？
染上薄雾的视野里，雪不知疲倦地朝一个方向越飘越远。我明明没动，却好像仍在前进。在往家走。
历历回忆在眼前如水逝去，沉在眸底的只剩下大雪中吸收掉所有冷光的黑色眼睛，和面前这双眼睛交叠重合。
他扶膝蹲在我面前，脸冻得红扑扑，睫毛上挂着化掉的水珠子，帽子和肩膀上还有没抖落的雪。自豪地仰着脸，睁大眼睛，因为说话弯起嘴角：“抓到你啦。”
像赢了场战况激烈的捉迷藏。其实应该是在耀武扬威。
我抬头吻了吻伊路米额前的发。我从来没想错，即使精疲力竭动弹不得，家也会越靠越近的。
这也是本能。
“去的时候，顺便让他们帮我换下房间的灯。”我眨眨眼，“昨天不小心搞坏了。”
……
没多久，管家送回来一张单薄的字条。
‘资料室已封。小祖宗，最近不要捣蛋。’
“啪！”
我把纸往桌上一拍，咬牙展示给伊路：“他字不错。”
伊路米看清了字符，不置可否。
“呵。 ”我眯起眼睛，“我又不是他祖宗，我一定要捣蛋。”
“这摆明了他和爸爸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已经棋差不知多少招。此时不捣——”
“不对。”我一顿，抬睫看着伊路，“他不会是故意给我挖坑吧？”
听到这儿，伊路齿间溢出只有气息的笑，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