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爬起来,受杖刑时候只穿了贴身的襦裙,此时她接过金慈递过来的宽大素白绢衫便披在了身上,又对着镜子画了飞入云鬓的斜红,便款款走了出去。
陆崇同李舟二人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此时见到所盼之人如一朵刚刚采撷下的梅花骨朵儿,便觉得眼前一亮,又见佳人远远地便嘴角掀着微笑,更深感如沐春风。
陆崇还犹自出神,李舟已经上前一步,舒五就着他伸出的手臂便倚了上去,李舟一愣,瞥见了面色清冷的陆崇。
舒五已经小步娉婷地踱至贵妃榻边,将修长的身子斜斜地倚上去,鬓边的碎发还没有拢起,随着她的侧卧,便温驯地覆在了她的颈前。
舒五一只手臂撑着,另一只手臂已经轻巧地覆在唇上,打着呵欠道:“昨日还是熬得晚了,也是奇怪,日日把酒到天明,怎得今日就特别困了呢?”
一旁的金慈听得心中困惑,舒五姑娘从来是最听玉娘话的,黄昏之后就极少见她出门,更遑论夜夜笙歌了,怎么今日此时要说出这样的话。
又听舒五嗔道:“怎么还不给二位将军看座呢?”
金慈哦了一声,正要看座倒茶,便听陆崇道:“不必劳烦。今日原是想登门赔罪,昨日我兄弟二人失礼先行一步,留姑娘一人实在是抱歉。”
“不必心存介意,”舒五道:“小平康的姐妹都是我自熟识的,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我怎会失了陪伴?”
“既如此,倒是我多心了。”陆崇起身告辞。
“将军还会再来吗?”舒五仰头看他,眼波流转。
“姑娘希望我再来吗?”
“那是自然,”舒五轻巧道:“将军不嫌弃妾容貌鄙陋,琵琶技艺疏浅,妾自然想多陪伴将军,也好得将军庇护。”说罢,她低头一笑,正是如梦所言的“小狐狸精”的笑容。
从前玉娘要教她察言观色,并说话行事之法时,曾言道舒五看似是个美人,实则是木头一样,那一颦一笑周正得很。舒四虽然容貌不及她,但是与神情上明察秋毫,一见之下便能知晓对方的意图,更是能将自己的神态准确表达出来。
为此玉娘专门联系了如梦,要教一教这个木头美人如何施展自己的一颦一笑。如梦教了大半个月,于皮毛处也传授了不少东西,奈何舒五总是学得不像,偷懒时候甜言蜜语一堆,真正用着时倒似一句话也说不上一样。
倒是偶然一个机会,如梦又要拉着舒五练习,舒五骨头架子散掉一般赖在她身上道:“姐姐饶我,我只想好好弹琵琶,若遇上需要我笑的客人,我介绍给姐姐如何?”如梦刚要伸手敲她额头,猛地发现舒五的神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慑之美。
那种神情如梦在不得志的士子身上见过,亦在最妩媚的歌姬脸上觑见过,在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的身上见过,亦在看遍干戈寥落的戍边老兵身上见过。后来如梦对玉娘道:“这孩子学不会世俗的媚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看这孩子偶尔露出的神情,她或许在别的地方有另一番造化。你不必强求,她自有她的福分与劫数。”
如梦对舒五道:“我教你的那些东西,原也不期望着你能学会多少,但是你刚刚的笑容,若是运用得当,只怕皇上见了也得封你为嫔为妃。”又捏着舒五的耳朵道:“这才是真正的媚骨天成,又浑然不觉,真真是个小狐狸精了。”
自此,如梦便经常调侃舒五为小狐狸精。
此时,舒五对陆崇露出的便是这样的笑容。然这笑容落在陆崇的眼中,便是舒五所故意表现出的逢场作戏。
若是旁人听了舒五适才的话,只怕会觉得美人如解语花一般,自己才心动,美人便凑了过来。然而经过昨夜的小平康,舒五却已明白陆崇并不是这样的人。
这世间有多少随波逐流的浪子,便有多少清正自持的君子。可惜又可叹,陆崇属于后者。故而她越是如此,他便越不会再来招惹了。
果然见他面色冷冽道:“陆崇原是小小军士,姑娘需要的庇护怕不是陆崇能给的,而姑娘所需,只怕也不会单从陆某处获得。”
“自此别过,后会无期。”
陆崇拱手一礼,李舟亦是跟着拜别。
二人离去,舒五还立在原地。直到金慈走过来,为她披上披风,遮盖后背缓缓渗出的血迹,舒五才颓然地靠在她的身上。
从此之后,又是夜阑卧听风吹雨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