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双手接信,稍有些懵。
齐芙眼神在信纸上一点,又往门外一瞥。文竹看懂她眼神,忙将信塞进袖筒,福身之际仍觉不妥,小声提醒着:“娘娘,白大人还未替您看诊......”
后宫规矩,外臣在,侍不可退。
齐芙懂她意思,身子斜斜往圈椅一靠,朝着外间方向微一挑眉。
“你去吧,让王之进来。”
文竹领命,开门换了王之进来。齐芙听着二人脚步声在外间门口处交替一阵,又听关门声响起,随即屋内冷风消失殆尽。
“王之。”
齐芙唤他。
王之右手抬帘,目光落了一瞬在白呈远身上,又很快移开。放下帘子,也不走近,只站在门口处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齐芙皱眉,越瞧他越觉着怪。只是现下屋里还有外人,也不便说他什么。
“本宫特请白太医前来看诊,你在外间候着。”
王之也不多话,只答一个“是”字便退出去,规规矩矩立在外间墙角处守着,尽量与里间隔得远一些。
一席软帘隔开,齐芙这才转身看着白呈远,抬手指指桌案前的杌凳,笑意嫣然道:“白太医请坐。”
白呈远常礼谢过,屁股落到杌凳上,心里却有些不踏实。
太医来后宫看诊本是寻常事,只是今日文竹来找自己时,千叮万嘱此事不可告于旁人。神秘兮兮,让人心神不宁。可因着文竹与自己那份恩情,又不得不来。
齐芙靠坐圈椅上,瞧出他眉间疑虑,也不开口,任他心里先胡思乱想一通。
屋内安静,白呈远只觉一身冷汗尽出,忍着手抖打开药箱,从最里层取出一方纯白锦布,两手呈上,恭敬道:“有劳娘娘抬手,臣先替您把脉。”
齐芙坐直身子,手肘立于桌面上,掌心托脸,微微摇头道:“太医莫急,先听本宫讲讲病因如何?”
白呈远忙收回锦布,喉头一咽:“臣唐突,还请娘娘见谅。”
齐芙笑笑,余光瞥一眼外间方向,再开口时声音就已压得极低。
“想必白太医已听文竹说过,本宫今日要看的,是隐疾。”
齐芙的声音太轻,白呈远又满心不安,紧张之下竟没听清,只恍惚听得“隐疾”二字,既不敢再问,也不敢应付答话。
怔惶间,心如擂鼓狂跳,生出一脑门冷汗。
齐芙知他没听清,食指一勾,示意他坐近些。
白呈远哪里敢,只能抬手擦汗假装没看见。齐芙见他不动,左手指尖于桌面叩了两下,又道:“医者面前无分男女不设私隐。本宫既无所谓,太医也无需规矩自扰了。”
此话一出,白呈远也不好再推拒,便拖动杌凳稍稍往前坐了些,拱手谢恩:“多谢娘娘宽宥。”
距离稍近,如此,便能低声将正事说出。
齐芙从桌上抽了一张白纸,两指虚虚捏住纸张一角,将白纸缓缓放到白呈远面前,细长指盖划过纸面,脸上带着笑,脱口之言却如冷箭:“本宫日前得了一副滋阴养颜的方子,本想照方抓药煎了来喝。却亏得多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方子大有问题。”
白呈远隐约觉着胆寒,小心问道:“敢问娘娘其中仔细。”
齐芙看他一眼,又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紫毫笔,搁到砚台边上,漫不经心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其中有一味药本该是天冬,竟被写成了天南。”
不等白呈远说话,又补道:“一字之差,良方变毒方。”
尘封心底的恐怖被揭开,浑身皮肉都渗出虚汗。白呈远将手藏进宽袖中,指尖狠命掐着掌心肉,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可能的......那一年,自己亲眼看着文竹销毁了药方......
这么多年,自己从无半点亏待文竹。凡她所请,自己从来都是竭力去帮......
心内一阵波涛,终抵不过亲耳所听。白呈远喉头干涩,几度张口欲言,却是徒劳。
“本宫想,许是写方子的太医一时手抖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事。”
齐芙的声音温温柔柔,只响在桌案方寸间。语气很沉稳,只是陈述,并未提问。
“白太医,”纸笔都已放好,齐芙看他一眼,又斜斜靠坐圈椅中,“你入宫比我早,宫中事情比我知道的多,应当知道当今陛下母妃早逝,自小便跟着康王一起,养在谨太妃宫里。陛下感念太妃养恩,每逢忌诞都会去紫霄宫上香。”
听到“瑾太妃”三字,白呈远脸色越发惨白。
齐芙看在眼里,继续慢悠悠道:“陛下重孝,若让他知晓毒方一事......”
顿了下,瞧着白呈远面色越发精彩好看,齐芙心里才终于踏实下来,轻飘飘把最终一句话扔了出来:“白太医,你说陛下会如本宫一般只当是太医手误失职,还是另有所思,怀疑有人其心可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