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逐渐开始发麻,那一抹凉却仍然犹在。
“今天是十六啊。”身后人再次开口。
贺怀言顿时会意。他抬头望向窗棂,便瞧见了如水般倾泻而入的月色,和印在窗纸上,朦朦胧胧能瞧见的那一轮圆月。
他逐渐找回了声音:“殿下每日都睡不好吗?”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贺怀言猜测她是躺下了。过了几息,便听见她说:“嗯。太医看了好多回,每日吃安神汤药,但还是不见好。”
贺怀言松开了握着的左手,轻声道:“殿下思虑太多了。”
嘉宁笑了笑,翻身侧躺过来,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怎么和太医说得一样?”
贺怀言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奴婢虽不通岐黄之术,却也是见过殿下处理公务的。”
“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我心甘情愿呐。”嘉宁学着平日里大臣说话的语气打趣道。
贺怀言笑了起来,却也听出了她的身不由己。
“从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总会在睡前给我们讲她家乡的故事,”嘉宁回忆道,“我母亲是西安后卫人,你知道的吧。”
“奴婢知晓。”贺怀言答道。
陈家是武将起家的,世袭镇宁侯的爵位,至今为止的子孙都颇有成就,直到这代出了一位皇后、一位封疆大吏,便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只可惜天妒红颜,端宜皇后在生年成时失血过多,虽然被太医救了回来,却仍然元气大伤,过了几年就撒手人寰了。自那以后,隆宣帝也时常因悲痛而神情恍惚,身体越来越差,脾气越来越暴戾,没多久便也病薨了。
月光洒在窗下小几上,其上有一枝插在瓶中的月桂,尚未完全开花,却被人折了来,困在了这里。
贺怀言看着那枝沐浴在月光下的金桂,轻声问:“殿下想听西安的故事吗?”
嘉宁沉寂了许久,随后才道:“不用再听了。”
贺怀言抬头望向窗外的圆月,又道:“那奴婢给您讲讲平凉的故事吧。”
“你去过平凉?”嘉宁有些惊奇。
“家姐成婚后随她去过一次。”贺怀言答道。
是了,余怀恩是平凉人。
但嘉宁却没有再问。从今天的对话中,她隐约明白贺怀言似乎不愿意提及过去的事,更不愿意接触到自己仅存的那些家人。
“你给我讲讲玉兔吧,”嘉宁看着窗外的月亮道,“春竹从前总爱给我讲嫦娥,但我更喜欢听玉兔。”
末了,她又解释说:“我幼时曾养过几只兔子,后来兴许是它们嫌宫中无聊,就跑走了,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好。”贺怀言应了下来。
贺怀言讲了许久,从玉兔成仙前开始讲起,又讲到其他的缘由,说玉兔是嫦娥的化身,一或是后羿的化身。
嘉宁听着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等他好不容易讲完,嘉宁揉了揉眼睛:“贺厂臣,你可真不会讲故事。”
贺怀言抿了抿唇,有些窘迫:“还望殿下恕罪。”
嘉宁笑起来:“倒也是好事,我听着都有点犯困了。”
“那……奴婢继续给殿下讲讲?”贺怀言迟疑着问。
“还是算了,你也歇歇吧。”嘉宁赶忙制止了他。
贺怀言于是没有再说话。他背靠床榻坐着,听见身后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沉重。他不敢再动,生怕惊扰到她的梦境。
却不知这是嘉宁摄政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是唯一一次没有做梦,也没有惊醒的一晚。
伴着皎洁的月光和桂花的浅淡香气,贺怀言悄悄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左手指尖处的那一抹凉意似乎又涌了上来,他缓缓地合拢五指,将其握在了掌心中。
像握住了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