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仪式结束时,是凌晨四点。
鹭港开始起风。
空中飘起雨丝。
本应该迎来黎明的城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坏天气被再次裹入浓黑。
族里人都很高兴,对叶芝桦说:“真是祖宗保佑,一直等到咱们结束了才下雨。”
叶芝桦看了看划过闪电的天空,笑得平易近人:“谁说不是呢,大家都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很快,无数量车子就沿着盘山路有序地下了山。远远看去,像是圣诞树上的灯带,闪烁着昏黄色的暖光。
沈崇的情绪依旧很低落,他对叶芝桦说,他想在山上再待一会儿。
“儿子,我知道之前很多事是我亏欠了你,也亏欠了西西,你能给我个机会补偿这一切吗?小杰已经决定回集团来帮我了,以后你就做你喜欢做的事,只要你开开心心过完这一生,妈妈就圆满了。至于你爸,既然他不想认你,我们也没有必要非要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从今以后,你就跟着妈妈姓叶,没了他,你还有我,有外婆舅舅和小姨,我们都会好好爱你。”叶芝桦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声音一度有些哽咽。
可沈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给她什么温情的回应。
“妈,我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
“我知道,可自从你十八岁做回自己,这些年不是过得也挺好的吗?我要是真不在乎你,又怎么会放任你游离在家族事业之外发展你的个人兴趣?”
“那十八岁之前呢?你是怎么说服自己把我丢到国外去的?是像他说的那样吗,你嫌弃我有病,怕圈子里的人指指点点,笑话你招了一个徒有其表的赘婿,是吗?”
陈筠缇从没有见过沈崇这么尖锐的样子,她一直觉得,他和西弗勒斯是不同的。
如果西弗勒斯是沟渠里的暗影,那他就应该是天上的皎月。
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又怎么会首先以恶意揣测别人呢?
是什么东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变了吗?
这个叶芝桦,为什么要自作主张非要他想起以前那些不堪的往事呢!
“当然不是!那时候是有人介绍说法国有个医生很擅长治你的病,我才把你送出去的。我真的没想到你在那边最脆弱的时候会碰上张家那个孩子!是妈妈错了,可是伤害你绝对不是妈妈的本意!”
“叶阿姨,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他再想起张慕贞对他所做的那些事了!你能不能先回去,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再顾不上什么礼数,陈筠缇立刻出言打断他们母子的对话。
“你怎么知道张慕贞对他做过什么?”叶芝桦狐疑地看向她,很多事,她都是很多年之后才靠着各种蛛丝马迹猜测到的呢,她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沈崇第二人格告诉她的?可是凭她对那个人的了解,他又怎么会是个愿意把伤疤揭开给别人看的人?
眼前这女孩,到底已经和她儿子的两个人格纠缠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她的选择可以影响到他们两个最后的去留的话……
“叶阿姨,别的我也没法跟你细说,我只能说,我跟你一样都希望眼前的他好,要不,您先回去,剩下的交给我?”
叶芝桦只好妥协,“那我就先下山了,你们两个也早点回家。缇缇,拜托你,帮我照顾好他。”
陈筠缇点点头,“您放心。”
山上终于清净到只剩下了她和沈崇两人。
雨仍是不大不小地飘着。
他们俩站在祠堂的屋檐下,肩并肩听着黑暗中树叶摇晃的沙沙声。
许久,还是沈崇先开了口:“你早就知道叶泽西的事了是吗?”
陈筠缇叹了口气,只能如实回答:“是。”
“你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那些?”
“我觉得……人死不能复生,跟你说了也只是徒增你的痛苦罢了。”
“那你跟那个人聊过这件事吗?”
陈筠缇呼吸一滞,这话,让她怎么接?她和西弗勒斯有一条完整的不为他所知的故事线,虽然与爱情无关,但是她也不想过度分享它。
很多东西,还是保留在内心深处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比较好,成年人之间的坦诚并非一定要无话不谈,有时候,适当的闭嘴也是一种善良。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阿愈,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回去吧,你不是说要陪我去南鹭岛看外婆吗?我们都一整晚没睡了,这样下去,哪还有精力出门啊。”
他见她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神色越发悲凉。
“雨好像是越来越大了。”他搂过她的肩膀,用另一只手做伞,遮在她头发上方,带她走向车子。
陈筠缇默默松了口气,万幸,他终于没有再追问下去。
可她没想到,他压根儿没有带她下山的意思,而是直接打开后排车门把她和他自己都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