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闵畿已经多日,渐渐进入人迹罕至的地界。
茫茫深山老林里,要找一个人——或许不是人,而是一具尸体——谈何容易?
不止沈琛述这般疑心,闵都卫里也有人拿眼睛偷瞄诸晴。
只是除了瞄诸晴的人,竟也有不少人瞄着沈琛述。
面对这类目光,沈琛述只以为是停留的时候太长,引起来这些人的怨言。
毕竟最后要是当真去迟了,上边降罪下来,他们这些小兵也别想跑。
更何况荒郊野岭的,谁乐意在这里多待?
就在沈琛述觑着天色,觉得实在没必要为着一个普通的士卒继续久留时,终于有了结果。
——结果是抬来一具溺死的尸首。
沈琛述看见尸体后先是皱着眉头,继而赶忙放下,换上悲伤的神情。
而他心下一琢磨,却暗自欣喜起来。
——诸晴这一招,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来。谁不知道王三顺昨天才被诸护军卫逮了正着,今天早上沈琛述还为这事挨了一顿打,现在王三顺出了事情,除了诸晴,还能是谁干的?
这让虽然不肯承认,但方才确实是被诸晴吓到的沈琛述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快意,仿佛他胜上诸晴一筹。
于是他吩咐着将王三顺就地掩埋,并将欲言又止的目光投向诸晴,就差把“谴责”又“无奈”这几个字写脑门上了。
只是他大抵没想到,祸水东引这一招,早被人用上了。
队伍重新整装待发后,大抵是诸晴的“昏招”叫沈琛述很是得意,连背上的痛意都没有那般厉害了。
他暗自嘲笑着诸晴妇人短见、心思狭隘,不过是被人编排几句,就非要致人于死地,如今将自己陷入不利的局势,兴许还一无所知、沾沾自喜呢。
——有些人自然是一无所知、沾沾自喜。
粮车上的诸晴岿然不动,嘴角上勾。
因为轻视、从不将自己视作同一层级上的对象,自然也很难察觉诸晴真正的目的。
诸晴相信,能在数年里走到这个位置上,沈琛述绝不是一个蠢货——至少不完全是。
而他被轻视的人羞辱、他知道自己对轻视的人产生惧怕,这些情绪在他“得知”那个羞辱自己的人“的确”如他所想,不过尔尔的时候,迸发出的情绪足以将让他忽略一切疑点,只让他专注于自己并未不如某人的“事实”。
沈琛述将目光聚集在诸晴身上,甚至连身边人的变化都没注意到。
是以数日后,当晚间闲逛的沈琛述无意间听见有士卒背后议论“沈将军暗自谋害士卒”的消息时,悚然一惊。
他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逮住这些士卒拷问。
好在沈琛述理智尚存,压下心中的愤怒与不易察觉的恐惧,令人将他的副官岑越请到营帐中。
岑越掀开帐帘进来时,被倒满茶水的杯子狠狠砸中。
滚烫的茶水顺着岑越的领子淌到心口,他低眉顺眼,却暗自握拳。
而后快步上前行礼。
沈琛述深吸一口气,“岑越,你可知营中传言?”
岑越不敢抬头,也默不作声。
沈琛述冷哼一声:“看来是知道了?”
他快步上前,一脚踹倒岑越,恨声道:“为何瞒而不报?!”
岑越犹豫片刻,偷偷瞟着沈琛述的神色,方虚声道:“卑职、卑职以为确实是将军所为。”
这话刚出,又挨了沈琛述一脚。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我做的?”沈琛述气急败坏,乃至口不择言:“这些年那些事情,哪一件不是你去办的?我有没有吩咐过你还不知道吗?”
岑越暗自冷笑——自他明白一切后,才晓得沈琛述从前的“器重”多么可笑。
他手上沾满鲜血,而沈琛述则高高在上、纤尘不染。倘若东窗事发,大可轻描淡写的以“随口说”为由,推卸责任。毕竟沈琛述从未给岑越留下任何可能反制的把柄,而岑越也从来没意识到这件事。
但此时,岑越面上仍是惶恐,忙道:“卑职愚钝,只是王三顺尸首旁确实有将军家传之物遗失,卑职愚钝!请将军饶恕卑职!”
“家传之物?”沈琛述一愣,旋即上下摸索着,掏出一块玉石,抵到岑越面前,喝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也看不清楚吗?”
岑越瞪大眼睛,像是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忙叩首道:“将军恕罪!事态紧急,周围有还有琳琅所的熟人将近,卑职不曾细看,又眼拙认错了东西,只将冒充之物远远丢开,不曾想酿成大祸,求将军恕罪!”
岑越这话倒是提醒了沈琛述。
他将这块玉石死死攥在手心,狠狠道:“琳琅所、诸晴!”
岑越自帐中出来后,拐进自己营帐里后,才朝地面啐出一声,想起沈琛述的神色,又没忍住轻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