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托六子把信送了出去,下午便一门心思开始了誊抄文书。
抄书恰好是她所长,作为一个将四书五经抄过不下百遍的书袋子,这几本文书对她来说,过于简单。
但和那些四书五经不同的是,这些文书,是李凭云所写的。
李凭云春试写的那一篇《律论》,曾被复刻成帖,供读书人珍藏,赵鸢及其熟悉李凭云的字迹,他的一手狂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同为文人,赵鸢能从那些飞扬的文字中,窥见他灵动自由的思想。
日落月升,赵鸢还差几个字就抄完所有文书,她锤了锤自己的腰,趁着天光离开前,疾速抄完最后几字。
本是无灯,明堂突然骤亮。
六子提灯跑进来,另一只手揣着一封信。
“赵大人,信差刚把信又原封不动送回来了,他说玉门关有战事,不准通行。”
大邺三十年无战无灾,听到“战事”二字,赵鸢慌措一瞬,她站起来,“我要去找裴瑯。”
她和裴瑯没有男女情义,但恩义深厚,裴瑯遇险,她不能坐视不理。
六子问:“赵大人,您认路吗?”
赵大人她自然不认路。
六子的问题,将她打回现实。她不但不知要如何前往玉门关,就算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裴瑯。
六子见她陷入沉默,以为是担心她的未婚夫安慰,他出言劝道:“赵大人,天下男人多的是,这个没了,正好找下一个,我们李大人就挺不错的,除了脾气拧巴了点,其余的...”
赵鸢如若未闻,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想通以后,直接走出明堂。
六子在她身后喊道:“赵大人,你不会真要自己去玉门关吗?”
“我要找援兵。”赵鸢道。
六子看着她直来直去的背影,呐呐道:“找援兵?你自身难保啊。”
县令不在家,衙门里县丞最大,也就是说——赵鸢必须得求助李凭云。
她朝李凭云屋中跑去,隔着影壁,传来一阵悠扬大气的琵琶声,赵鸢脚步慢下来,她心中不禁感慨,不愧是李凭云,文章写得好,竟还如此精通音律。
她对着水缸,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然后走出影壁。
一个怀抱琵琶的倩影投在李凭云的窗上,隔着一层纸窗,赵鸢愣怔住...原来不是李凭云弹琵琶啊。
也是,琵琶是靡靡之音,李凭云是经世治国之才,他怎么会弹琵琶呢?
赵鸢走到门口,握了握拳,扣响了李凭云的屋门。
屋中,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谁?”
“是我。”
“你是谁?”
“我是赵大人...李大人,是下官。”
险些造次。
赵鸢深深吸了口气,叹出来。
果然,她还没有习惯赵大人的称呼。
琵琶声忽然停下,寂静里,她听到一阵轻慢的脚步,随后屋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闭眼胡姬。
赵鸢和胡姬面面相觑,都对彼此的存在感到诧异。
“这位...”胡姬看着赵鸢的装扮,不知该怎么叫她是好。
赵鸢虽穿士人儒服,但一看便知是个女子。好在胡姬混迹风尘,长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她对着赵鸢感叹:“好清秀的公子。”
赵鸢当她误会,解释说:“姑娘,我也是女子,非女扮男装。”
胡姬用笑声掩饰尴尬,“我就知道,姑娘一看就是聪明人,怎么会做女扮男装这么愚蠢的事...”
赵鸢趁她发笑时,朝屋内望了一眼。
炕上热闹非凡,一个纤瘦的胡汉混血女子抱着琵琶,一脸好奇地看向她,而在她对面,李凭云正靠在一个丰腴胡姬的怀里,在他的手边,倒着一个酒瓶。
他阖着眼,面容虽沧桑疲惫,却并不落魄,反倒有种超然世外的自在之感。
嗯,不愧是李凭云。
“李大人,我能进去么?”
“不能。”
赵鸢:“...”
她恭敬地向后退去一步,弯腰行礼,“李大人,玉门关起了战事,安都侯独自抗战,只怕寡不敌众,边关兴亡,匹夫有责,请李大人想办法搬取援兵。”
李凭云缓缓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光明刺痛了他的目光,他眨了眨眼,烛光在他眼中摇曳。
他的形容是那般落魄,目光却又如此光明。
李凭云双眼适应了光明,他望向赵鸢,“公文抄完了么?”
“抄完了。”
饶是李凭云,也有些吃惊,那些公文,换作寻常人来抄,少说也得抄个三两天。
他遥遥看到赵鸢袖上的一抹墨迹,又见她抱拳的右手,指节变形,便知道她没有说谎。
“赵大人,救你未婚夫,那是你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