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桢就寝时,也将那个盒子放在枕边。倒不是多么宝贵这把不知何人丢出来的飞镖,只是因为这东西,很不该出现在东苑里。
可能见到它的人,自然也是越少越好。
只是,或许因为这飞镖距她太近,她竟然发了一梦,梦见前世之事。
是一场许久之前的热闹。
三伯父在位时的第二年,契丹人终于打完了仗,新可汗派人前来京城朝贡。
说是朝贡,也不过是拿他们的马匹、猎鹰之类物事,换得大周更多的赏赐回去。
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彼时契丹可汗的长子带队入朝,说愿贡一位公主与大周皇帝做妃嫔,顶好也能换一位天家贵女,去给他父亲做小可敦。
据说,那阵子,三伯差点儿就答应下来,选她去。
可那位契丹人的太子帮了大忙——姑且也叫做太子罢——他一眼便瞧中了一名宫女,指名要她,再不必麻烦大周的真公主了。
承康皇帝先是错愕,可想了又想,契丹人自己要宫女走,送来的“公主”,想来也未必是可汗的亲骨肉,那么真送个宗室女,哪怕是个郡主,也太便宜他们了。
于是给那宫女封了公主,给她家人赏了银钱官位,便令她出塞和亲去了。
至于那位太子为何一眼就能瞧中那宫女,其间或许还有些别的门道在,只那时姬桢并不知情,只是知晓自己不用和亲,开心极了。
还有了心思,去鸿胪寺驿馆外的广场上,看那些契丹人的表演。
她坐在马车里去的,为着不让人瞧见她而横生枝节,因此连车都没下。
梦中的京城热热闹闹,众多人围观着梳着许多长辫子、手腕胸前挂满各色珍珠宝石的契丹姑娘们合声唱歌,她虽坐在马车上,可也忍不住掀开车帘,隔着帷帽望两眼。
她们的衣裳,看着很适合骑马,她们的头饰和帽子,看着一动就会叮当作响。
姬桢也想弄一身来穿着玩玩。
可是,便在那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段彩纱,惊着了她的马儿。
驭马放开四蹄狂奔,阉仆将马口都扯出了血,也拉不住那马车,眼瞧着,便要冲到人群里去了。
梦中的姬桢再没有前世的慌张,她伸手把稳了车内的扶木,还叫身边的侍婢也抓着扶木——就在那一霎,车体猛烈震晃,刹住了。
饶是在梦中,手臂也因此被扯得生疼,一惊之下睁开了眼睛。
梦境自然结束,可不用再梦下去,而接下来的事情,她也都想起来了。
那一年,是在左近巡逻的金吾卫中,有一名护卫丢出了一枚飞镖,麻住了她的马。
她甚至还能想起那枚飞镖的样式。
一阵寒意窜过全身,姬桢猛地坐起,她打开那只盒子——果然,这枚镖的形状,与前世见过的那只一模一样。
只是,当初的那枚镖上,刻着“大周金吾南衙”,而这枚镖上刻着的奇怪文字,显然来自某个异族。
异族……多半是契丹罢,南夷的文字,一眼瞧着是不像华夏字的。
也是,当初的金吾卫里,也有南附契丹首领家的子侄。他们能用这种镖,也不奇怪。
姬桢只恨不得自己现下便在宫中,编个什么理由都好,撒娇耍赖,求皇帝严查。
现下瞧着这只飞镖,她心下都漫着寒意。
她虽也知晓,前世二十年四易皇位的一段,背后定然藏着许多她不曾看见的污秽血腥。可并没想到,还是这伙子人,现下竟能连外族人也勾连进来。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天明,便写笺表,再求入宫一回。
这飞镖是不能拿给伯父看了,但她总觉得,那匹骤然倒毙的御马,和这枚飞镖之间,定有解不开的牵连。
这一夜自然睡得不安,而天色刚刚放亮,她仍混沌之时,东星便匆匆奔入她内室:“殿下,殿下!今日休要出去走动,园子里来了许多军士。”
姬桢立时惊得清醒:“军士?怎么……”
“如今多是在蓼花馆那边,咱们这一带,还是内侍们守着的,只是,天还没亮,宫中便派了大监来,告诉咱们不要去外头走动,免得冲撞。”
蓼花馆?
是陆谦与沈衍的住所了。
她胸膛之中,心骤然向下一沉。
“是去寻谁?陆大郎,还是……沈二郎?”她问。
“……奴听到了几耳朵,说是沈太守勾结契丹,栽赃小齐将军谋反,如今朝廷抓到了沈太守送入京城左近的探子,人赃并获,沈家怕是……”
“……哦。”姬桢木木地点了一下头,昨夜那芒刺在背的感觉,再次袭上心间。
“小娘子,那……”
“没什么,你且下去吧,总归是不许出门,今儿个师傅也不来了罢?我再睡一会儿。”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