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桢在怀王府里过年,每日除却给阿爷阿娘问安,读书,和玉奴玩儿,和小马驹玩儿,便是带着婢子们打香,剪人胜——连初六的宴席也让给了仪娘办,她亲自去了陆府做客,引得当日受邀去陆家的小娘子们都很欢喜。
原先还有人嫌弃仪娘刚从代北回来不久,带着几分土气,与京中的小娘子们,玩儿不到一起去。
可现下连济海公主都给陆家小娘子颜面,她不就是京中一等一的贵女了么?
便是说话时还隐约带着些北地风味,那也是陆家父亲为官实乃国之柱石的证据了。
陆仪娘先前哪里办过这样场面的宴会,受过这许多人的攀谈恭维,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连陆夫人心下都暗惊且欢喜,次日送了许多仪物并一封帖子去怀王府。那帖子固然是以仪娘的名义写的,然而字迹语气,样样都是陆夫人的手笔。
仪娘年幼,许不知晓,她的小姊妹对她这一番看顾意味着什么,陆夫人却是心知肚明。
有公主在,便是仪娘没有缘分去皇后殿下讨她欢喜,今后也有的是好日子过。
可姬桢并未当下便接受到陆夫人送来的好意,初七那天,她又被皇后唤到宫中去了。
待回了家,她走得飞快,要去正堂见阿娘。
恰好怀王也在,见小女郎一脸雀跃入门来,便把她抱在自己腿上来:“怎么这么欢喜?伯父伯娘又赏你了?”
“是,伯父伯娘将沈家的宅子赏给了阿桢,说等阿桢长大了,就用那宅邸翻修一番,做公主府!”
怀王一怔。
“你才多大岁数,伯父伯娘便给你挑了公主府?”明氏察言观色,笑道,“郎君你瞧,陛下和皇后殿下,真是将咱们阿桢,当做亲生女一般宠着。叫妾说,上元节,咱们也合该给宫中多送些贺礼去。”
怀王也跟着笑,低头便见怀中幼女笑得纯是欢喜,拍拍她:“你是发了横财,却要阿爷与你偿还。”
“那,等阿桢的公主府造好了,请阿爷去住呀。”
“哪里有父亲住去女儿府邸的道理。”怀王亦笑,“你不是还托你阿娘,在京外置了庄子么?你把京外的庄子孝敬阿爷罢。”
姬桢就像是被人夺了食的猫,眼睛瞪得滴溜溜圆,口中却道:“好吧,那,我就那么一个庄子,阿爷拿走了,可要好好儿派人去修造,种花植木,可不能荒废了。”
怀王脸一沉,把她丢给王妃:“你瞧瞧阿桢这模样!”
“我们阿桢只一个庄子,您倒是连小娘子的东西都抢,”明氏揉揉姬桢的脸,“等阿桢有了好几个庄子,可以孝敬一个给你阿爷罢?”
“嗯,我算过啦,拿着公主的俸禄,再攒二三年,就又能买个庄子了。”姬桢道。
“倒是教你做了个狡兔,真有三窟。”怀王笑道。
“阿桢是雪狸子,可不是兔儿呢。”姬桢也跟着笑,腻在明氏怀中道。
一家人如此说笑一番,这沈家宅子从此归了姬桢的事儿,就算过了明路。
可姬桢却略去了最要紧的事情不曾说。
抄沈氏府宅的时候,没动沈家的书。
沈氏郡望山南,向来都是诗礼旧家。二百多年前天下大乱,随着当时的皇室南迁——便是那样狼狈落魄的时候,那十余船书,他们也是无一佚失地带走了。
沈氏定居宁海郡数代,待天下大定了,才又入朝为官。珍贵的书册,自然又小心翼翼搬了回来。
直至现下,沈府的书库,仍是整座京城甚至整个大周最是齐全的。孤本善本有多少,便是沈衍都说不清楚。
有这样的书库,便是有外人难以学到的家传。
也难怪沈斛能做得了士林领袖,沈弛能做得了“沈半朝”——要说起来,若非诸国争斗的那些年,沈氏很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又被抖出来,在史册上蒙着一脸灰,名望比及如今只会更盛。
如今皇帝既然将沈家的宅子与藏书都一并给她,那,就凭着这些书,她也是很可以做些事的了。
连沈衍都是她的人了,这些书,自然也都是她的书。
若能将这些书清理出来,将罕见的版本雇人誊抄印发,岂不算得上是一桩大好事?
姬桢越想,越觉得此事大好,嘱咐了谢见深去东苑,立时把沈衍带到怀王府里来。
她要带他回“家”一趟。
沈衍哪里知道姬桢的心思,自然是驯顺地来了,年节上头,便是他们这些刚刚入宫的内侍,也能得新衣新靴鞋,原该比先前鲜亮。
可他面色不大好,依稀多几分苍白。
年前稍稍养回些的形体,如今又是立着的刀锋那般,薄薄一片。
姬桢一抿嘴唇,不问他是否身体不适,只问他:“你可是悄悄长高了些么?怎么瞧着,比年前修长了……”
沈衍道:“殿下,臣不知晓。东苑那边,也无有尺子能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