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要做官,却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
近支宗室,多是担了亲王郡王公主的名头,但却不会入朝为官的,算来从她祖父为帝那一代至今,便再没有近支宗室在朝堂上做尚书当侍郎的例子。
至于再往下的“蚁子官儿”,宗室们是瞧不上的。
再往上的宰执之位,他们又没本事做。
往往是遇得偶发的大事儿,朝廷才会派个宗室子弟,和外朝官员一道处置。
便是这样的差事,往往也是出了三代的各样“国公”“郡公”之子担当。
姬桢想要做官,自然不能跟那些个男子一般考科举去,可若是凭举荐呢,她可以举荐自己作什么?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这许多年来,庶务她也通些,人心她也懂些,身边放着个沈衍,仿佛没什么做不得的。
可也没什么有把握一定能做得比旁人都强的。
她入宫时与皇帝说及先前她要官职不要驸马的事儿,皇帝也笑,问她:“阿桢已经将将要十三岁了,仍是想要官职,不想要驸马?”
见她点头,还露出一脸愁容:“若是要驸马,那是极好办的。我瞧着陆穆家的儿郎子很不坏,再有李辰侄子也是个少年进士,假以时日必有出息,就是叶缮太老了些,否则他亦未娶,以人才说也是顶尖儿的——可你要官职,阿兄该给你个什么官职?翰林侍讲?”
侍讲?姬桢想也不想便摇头。
做事她成,论及读书,要和那些个真真的饱学之士相较,那可是一万个不成呐!
“待得朝廷要办大事情,再点你去督办着罢。”皇帝道,“让你去做常任的官儿,想来是不成的。”
还能办什么大事情?姬桢心道,皇家也不用修园子了,伯娘的身体也康健,皇帝阿兄自己春秋正盛,更没有修陵寝的话。
再有便是修道路,或是修北边的长城——然而修道路到底也不是小娘子该去督办的事情,便是她情愿吃苦受累,皇帝也断不会答允让自己的妹妹在各地奔忙。
若是七郎再大些,说不定倒是可以接过这活儿。
长城便更不用提了。几十年前修过,那会儿战事频频,几座雄关,往往是几年便要修缮一回。
可现下情形又不同,自从数年前封赏了契丹诸部,如今北边一片太平——有了朝廷的封赏,便能来贡马易盐,而能用牛羊牲畜换的东西,又何必用人命来抢?
契丹诸部可是都瞧见了陆穆在凉代二郡摩拳擦掌练兵的气势。
被摆贺部击败,是大周的兵将们心头恨事,想来早晚要讨回这一仗的。
有不长眼的部落,逢着冬日还想南下劫掠,结果被周军骑兵追上,非但没有带回一颗粮、一寸布,反倒丢了三五百人头。
对并非极为壮盛的部落而言,死掉三五百青壮年男子,是灭顶之灾。
纵周人不入契丹境,左近其他部落,也不会放过这倒霉的邻居——女人,孩童,牧场,谁不想要呢?
大部落不必兴兵,小部落不敢妄动,于是大周边境莺飞草长,难得和平。
这会儿便是皇帝想修缮长城,也犯不着动用全国之力,更不必从朝廷派人盯着做事——只要安排沿线郡县去做,再差御史去监督着便是了。
这活儿怎能叫长公主去做?长公主这样的小娘子,岂能提着裙摆,如男子一般跋山涉水,攀岩抱树?
这自然不能怪阿兄言而无信——只是凑巧无有姬桢能做的事情罢了,他又能如何呢?阿桢到底是该在家中安度时日,大不了便召集那些个爱去书坊的文人们,办几场诗会文社,打发打发时光也不坏。
打发时光!
人一生经得住打发几年呢?姬桢是绝不愿这样度日的,若是如此,她还不如今日起回府,便用尽浑身解数读书——翰林也成啊,总是踏出了这深深的王府,能做什么都是好的啊。
可她终究还是没等到读书有成的一天。
这些年,年年都是多事之秋。
这年冬日,雪下得极少。
据说往年,小雪大雪这样的节气,天公总要飘几朵雪花儿应景,偏生今年,慢说雪花,连乌云都无有一朵。
民间都知冬日无雪,来年必有灾。
京城百姓传言纷纷,便是已然配人嫁出去了的东星,回王府里见长公主,也提到此事:“奴夫婿说,明年的粮价怕是要飞涨了——冬日连雪都不下,明岁春天可怎么耕种呢。”
她说着,面上神情却并不见忧愁,反倒有几分隐约雀跃。
东星嫁的是姬桢名下那几间粮铺子总掌事的长子,若是粮价飞涨,米粮生意定然赚钱,她阿翁与夫婿,自然可在长公主面前多得几分颜面。
于她是好事。
姬桢却心下一沉。
前世,外头的事儿,她不知晓,可十三岁那年,连王府里的米粮都同往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