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亲,倒不全是因那卓鹿延本人不好——姬桢不大能记清他前世做了什么,但却知晓,他做了可汗之后,便不再有战事了。
据说他待那位以公主身份嫁去契丹,先做了他后母,又嫁了他的宫女也很好。
这样说来,应该算是个良配。
然而,一日出塞,今后便再也无有机会回到大周来了。
若是如此,先前的一切筹谋,可就都白费了。
她绝不能嫁给卓鹿延,可是略略思索,便猜得到,皇帝是不会愿意成全她的野心的。
这个与他“很好”的堂妹是长公主啊,实在是再没有谁能比她还尊贵。那契丹王子,一定会感激非常。
更况,她若是走了,怀王府也便少了一重依靠。
甚至有可能因沾染与外人勾搭的罪名。
于皇帝而言,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她又不能将卓鹿延得罪死了——至少不能以“谁肯嫁给塞外的蛮人”这样的原由推拒。
今后她若真能成就一番事情,便不说还要他相帮,至少不能让他与她为敌。
一时之间,该如何做,如何说,她心中寻不出个主意来。
也没法跟别人提——十三岁的小娘子,还没得个准信儿。便急慌慌打听自己的亲事,那像什么话。
倒是极盼着他能及时遇着前世那位宫女,金风玉露一相逢,再也不必她这样的上去凑那“人间无数”。
只是,卓鹿延见没见到宫女,她不知晓,她却是没过二日,便在杨太后邀她参加的牡丹宴上,见到了卓鹿延带来大周的幼妹素珠儿。
那小娘子十岁上下,虽然仿着大周小淑女们的习惯梳了双鬟,身上仍然着胡装,一双刻金鹿皮小靴,裹着修长挺直的双腿,脚步轻快有力,仿佛那小身躯里匿着一团火似的。
和同龄的大周女郎们相比,总有些说不出的不一样处。
许是因为她眸子是蜜琥珀色?
许是因为她瞧人时不闪不避?
仿佛她并不知晓自己与阿兄已然是寄人篱下的亡国残裔——杨太后指着姬桢、姬椿与仪娘,一一介绍,她还极欣喜地点着头,有些生硬的官话叽叽咯咯说个没完。
“原来你们都是公主,怪不得与我先前见到的阿姊们不一样,你们的眼睛更亮,灵魂里有力气!什么?郡主和公主不同吗?在我们契丹人的话里,叫起来都一样,还有这个陆阿姊,她阿爷我知道的,是陆穆那颜罢,那颜的女儿,我们也叫公主的!”
连杨太后都笑了:“那岂不是没了尊卑?”
“女人的尊卑不在生她的阿爷,在她生的儿郎。”素珠儿说,“好母亲养出好儿郎,那才是最骄傲的事情。所以身为公主没什么了不起,生养了能做可汗和大将军的儿郎,才是女人的骄傲。”
这话,杨太后爱听。
要说儿郎出众,全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人能与她比了。
脸上笑意又加了几分。
“这几个阿姊,都是爱骑马游冶,学问也好的。”她道,“你多与她们玩耍罢——阿桢,你们几个也多照顾她几分。她阿爷在时,与大周很好。”
姬桢心下一哂,唇角一勾,笑得灿然:“伯娘放心!”
牡丹宴上便带着姬椿仪娘,陪着素珠儿。
这契丹公主生性活泼明朗,虽则父亲新丧,去国离乡,换个人大约要郁郁难过,她却不如此。
她很喜欢那些牡丹花儿。
“这朵白的很美。”
“红的也好看,很配郡主阿姊的耳坠。”
“这花儿,我和阿兄住的地方,能种么?”
见她眼巴巴瞧着一株白虹,姬桢失笑问:“你与你阿兄,如今住在哪里?”
“住在很大很大的院子里,没有太后殿下的屋子大,可是也比毡帐大,屋子外头也种了花,也很好看,可我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看的。”
姬桢心下一动:“你喜欢花儿么?”
素珠儿点头,牛乳般白净的脸上微红:“喜欢。可是,我们契丹地方冷,便是玫瑰也不大好活,得从西边儿买来……我听人说,这样艳丽的大花儿,在我们那里,就算是最南边的暖洞子里,也种不活的。”
“要不,你便留在大周罢。我们京城的花儿还不算多呢,”姬桢温声道,“我封地上有一个县城,那里的牡丹,比此处的还要大,还要美。今年来不及啦,明年,我带你去瞧牡丹。”
素珠儿这样年岁,哪有什么家国之思,闻言欣然答应:“真有比这还好看的花儿吗?长公主阿姊,你别骗我,我们说好了吗?明年一起去看花?”
“我不骗人的,不信你问郡主阿姊和将军阿姊。”姬桢也用素珠儿的叫法回答她,“这还是北边呢,我们大周的南方,还有昙花,那花瓣儿像是月光凝结出的,还有水仙,冬天里养在盆中,金盏银台,又清丽又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