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问她:“你怎忽然说起这个,可是后宫中……”
姬桢抬眼看看他:“我一向不在后宫里住,若是连我都听到风声,大祸便已然迫在眉睫了罢。如今既然还未曾出事,早些儿防范岂不是更好些?”
沈衍颔首:“这样……倒是多谢殿下提点。”
“有什么可谢?不过是因为自己生母的事儿,看不得有孕的女子出事罢了。”
沈衍要说的话,梗在喉中,终究只化作一声深长叹息。
“便是这‘看不得’,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心肠。”他说,“殿下当有好报。”
姬桢看看他,略略犹豫,又道:“若要我说,你该安排个能放心的人在你阿姊身边。”
沈衍苦笑道:“臣哪里认识这样的人?说来也只自个儿能信罢了……”
“可你现下,是阿兄身边的内官了。”她抬起眼望着他,“为了你阿姊,求阿兄放你回去,依我看,阿兄一定也是乐于成全的。”
沈衍沉默了,他不说话,许久方道:“按说臣已然没了爷娘,只阿姊一个亲人了,她那里既然需要人手,臣便理当……”
姬桢一怔。
这话……这话抵得千言万语。
“已然没了爷娘”?!
沈衍不知他阿娘还在人世,也便罢了,“没了阿爷”又是怎么个说法?
沈弛人在契丹,固然是活着还不如死了好用,然而“活着”自然不同于“没了”。
“你这话是……是甚意思?”她问,“你是嫌你阿爷如今活着反倒给你姊弟二人招来祸事,还是……”
“……殿下还不知道?”沈衍眼睫微敛,眸光一闪,极低声道,“摆贺部内乱,臣父已……已然离世。”
姬桢愕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从无人与我说起……等等,是前些天么?是阿兄召卓鹿延入宫那天……?”
沈衍下巴轻点,又道:“殿下既然不知,便是有人不想让殿下知道了。”
谁不想叫她知晓?
为何不叫她知晓?
姬桢不曾问这些话,不问心下也是有数的。
她想笑一笑,谢一谢沈衍,然而……然而沈衍说他阿爷去了。
她便是恨极了沈弛,听闻这消息只觉大快人心,到底不能当着沈弛的儿郎,将这话说出来。
终究只垂眸,低声道:“人走了,也便没什么揭不过去的了——节哀罢。”
沈衍点点头,旋即想起她低着脑袋,定是瞧不道他动作的,才道:“臣无妨,只是……多谢殿下今日告知臣此事,阿姊若是知晓父亲的事情,说不准要伤心的。臣能提前去瞧瞧她也好,这却是殿下的恩德了。”
“什么恩德,再不要说这个。”姬桢道,“我不过提一句——若教我说,你真该回你阿姊那里。只去瞧一眼怎么够,从此往后你们二人也便是相依为命的了,你常在她身边,她才能安心呢。”
沈衍却道:“臣能到陛下身边来,是阿姊求过的。如今若是回去,岂不是辜负了阿姊的一片心意。”
姬桢愕然:“和嫔她,主动求陛下带你走?”
沈衍称是:“阿姊这份心意,臣是不能忘怀的,若是就这么回去了,阿姊她,或许也并不会很欢喜。”
这话问得姬桢实在难答——她原当是阿兄惜才,外要向宠妃示好,因此才将沈衍带走的。
然则……原来不是如此?沈衍这一会,换到皇帝身边去做事,是因为……他阿姊求了皇帝!
和嫔如此作为,是有野心在的。
否则她为何要将兄弟送去那个伴君如伴虎的所在?须知沈衍已然是个阉人了,在皇妃身边服侍,也是一样的富贵,何必要去皇帝那里,反倒落得个姊弟分离?
还不是因,皇帝身边的内侍,有机会碰着朝政么?
本朝虽然不准内宦与女眷干政,然而话虽这样说,实情如何,很不好说。
皇帝的身边人,总是能说到话的。
既然有了这份心,那便是要冒这个险了。沈衍只有一个,要么留在皇帝跟前,时时提醒皇帝他还有个爱妃在,且或许有一日能管到朝中的大事。
要么便回到沈曙身边去,每日做着些服侍人的活计……
若要抉择……不,这哪里还用抉择?
又哪里有她评述一句妥不妥当的份儿?他们分明已然下定决心了!
世人谁不爱权力呢?沈衍如今在皇帝身边,便是能分润一点儿天子权势的余荫,也是想来便令人心动不已的。
她怎么能指望沈衍被她几句话说动,便为了前世都不怎样深厚的姊弟亲情,退那一步,回到后宫中去,在女人的裙边度过一生?
皇帝提拔过他一回了,若他自己不能拿出叫皇帝满意的功绩来,想必也就没有下一回了。
他如何能退?
虽然话不曾说明白,姬桢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