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前朝历练的机会,姬桢也不见得会拔刀相助的。
他们契丹家打成什么样,与她何干呢。
可是,她现下得靠自己争了。
恰好,卓鹿延这事儿,她还有办法。
姬椿两边周转一番,卓鹿延果然应允,且还依照姬桢的要求,将摆贺部向大周上书的内容统统抄了下来,送到了姬桢手上。
姬桢细细看过一遍,眉头微蹙,心下却一松。
这摆贺部,示好得过于急迫了。
非但要遣人来学大周的规矩文礼。还要差遣军士,进贡骏马,以为天子效命。
那文书居然也是用中原文字写成的,用词考究,执笔之人,若不是当初契丹汗廷的旧文书,便是从大周流落过去的读书人。
姬桢读这文书,半分不费力。
可正是因读得不费力,才觉诡怪。
摆贺部有这样通文字的人,何必还要遣人来学?
再有,他们想选来的军官,是要去御林军做事的,骏马,也是要选入皇家园厩……
若是人够多,这些人是能掀起一场风暴的。便是人不多,学足了周人的本事,回去了契丹草原,也很有给大周的边境城池找麻烦的本事了。
只为外夷向化的一点儿虚名,向他们展示周人筑城的每一点秘密……
提出此事的人心里有鬼。
答允此事的人岂不是傻得出奇?
姬桢召了李继来。
数日之后,一支运送着几日前从书坊印院中送出的契丹文典籍的商队,被长公主差人策马赶上。
当着众人的面,来人将那批书付之一炬。十数个着精钢甲的骑兵,挺着长矛,翻动余烬,非将这些书烧作飞灰不可。
为首的小军官眉目锐利,眼瞳棕黄,说起话来总有几分生涩,怎么看也不似中原人。
他们扬长而去后,商队中的老人方道,那少年军官本是原先契丹可汗的外甥,塔穆托。
而同日的京城中,长公主又亲口下令,将几名通译逐出印院。
通译们心下不甘,在京中酒家吃得烂醉,说出自己这番蒙难的缘故——却是他们译作契丹文的书中,讲了前朝连珠弩的制法。
“可这《金木百工》,是那些契丹贵客指名要的啊。”通译们抱怨道,“那些贵客人还在鸿胪寺,这书单,也是鸿胪寺拿来的……若是真有不妥,鸿胪寺的贵人们怎会瞧不出!”
“只为难咱们这些个苦命人!”
“长公主也好不讲理!”
通译们议论纷纷,激得左近酒客们纷纷劝他们闭口。
济海长公主,不是谁都能议论得的。
便是长公主这些年不曾出面做事,到底当年主持了京城雪灾赈济,救过许多人性命。
这桩功劳,扎扎实实落在京中百姓心上。
若是骂长公主叫人听见了,虽未必挨揍,可酒菜中多几口店伙的口水,也不算是绝无可能的啊。
而说话的人多了,自然便引人注目。
姬桢安坐长公主府内,写谢罪折子。
她的折子递上去不消二个时辰,宫中便来了人,道皇帝陛下请长公主殿下入宫。
来了。
姬桢换了衣裳,匆匆入宫,见得皇帝,先在脸面上挂上一层不安愧疚来:“阿兄,阿桢差点儿闯祸了!”
皇帝已然知晓她做了什么,抬手命她不必跪,又安排人看座:“你书坊中,真译了《金木百工》,要送去契丹?”
姬桢告一声罪,双手捧了盖着鸿胪寺印鉴的书单交给皇帝:“阿兄且看,这些书,都是鸿胪寺递来,叫书坊里译印的。说是近日新来京城的契丹贵客们要的书……我那些个通译们,虽通些文墨,却不晓事,竟然将连珠弩与火石炮制法,也都译了出来……”
皇帝看着书单,两道剑眉紧紧皱起,牙关紧咬,半晌忽然将那一沓玉版纸,砸在了桌上。
“来人!令鸿胪寺卿入宫!”
姬桢几乎以为殿中屋梁都在震颤。
“摆贺人要书,你们便给!”
“他们若是要京城布防图,你们也译出来给出去?”
皇帝的咆哮声在大殿之中回荡,鸿胪寺卿的对答却越发小声。
姬桢坐在屏风后,轻轻咬一口自己的舌尖。
现下……至少卓鹿延兄妹是不用担心自己要变做弃子了。
而很可能有些不臣之心的摆贺部,却或许难逃天军的征讨了。
她闭上眼,曾经看过许多次的疆域图里,北境的轮廓逐渐鲜明。
代州,凉州……
若是要北伐,陆穆将军,仪娘,阿椿,卓鹿延,素珠儿……
再睁眼时,她眸子闪亮如冬夜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