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穿着的红裙子随着步态摇摆,一眼瞧下去,偶尔遮挡在沈衍的青袍前头。
他始终落后她半步,却也绝不会多落出半点儿距离。得宜却沉默。
园子里要走的道路,早就被清扫干净了,脚步声落上去也轻轻软软,姬桢便这么带着沈衍慢悠悠走着,她一时想不出说什么,他也沉默。
半下午时分的天光也暖,也软,若是无有一腔心事,现下倒是很算得上好辰光。
姬桢心下盘算着皇帝将沈衍送来是怎么个用意,是因她和鸿胪寺卿联手上眼药儿,叫他恼了沈家,顺便也不想叫沈衍带坏了八郎么?又或是听说她与鸿胪寺卿的话,特意放个死忠的眼线来……
想着想着,脚下便一顿。
“沈二郎,你站在这里。”她说。
沈衍原也是一腔要说的话,偏提不出一个头儿来。听她这样招呼,先是一怔,旋即望向她指着的方向。
一根红漆的廊柱,上面刻着些深浅高低各不相同的印痕。
“……”他默默过去,转过身,望着她。
她的眼眸在那轻俏的金红色日光下,粼粼闪着光。
那光里带着几分水色。
“你已经很高很高了。”她说,又重复一遍,“很高了——比最高的那道痕迹,还要再高了。”
沈衍微微颔首,道:“殿下也长得很高了,比……比臣想的,还要更高些。”
如此无趣的话,却勾得姬桢垂了头,啮着唇一笑:“你我,再不是当初的小儿郎小娘子了……若是还能回到那时候,多么好呢。”
沈衍沉沉望着她:“那时候,殿下瞧着什么最好?”
“……那时候你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姬桢道,顿一顿,才说,“前两年,我想见你一面,都那么难……我看着你一天比一天稳重,瞧着,再也不像是我的沈二郎了。”
沈衍犹豫一刻,温声道:“可臣现下也已然回来了。”
她摇摇头:“不一样……你如今回来,是阿兄让你回来的。他若是想让你走,还是随时能叫咱们两个分开——你,你……”
沈衍从她眼中读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思,不由问:“怎么?”
“你,你和我,还算‘咱们两个’么?”
她问得很当心,问罢,一双明眸往他眼中照,却又仿佛被烫着了似的,急忙收回眸光,望着柿子红的裙摆。
她的面腮也渐渐泛出柿子红色。
仿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沈衍早就疑她也是与他一样重活了一回的,如此,她便绝不会是个简单的十六岁小娘子。
可是瞧着她这样情态,他心中便仿佛是被重重地一撞,耳内嗵然响起自己的心跳声。
“殿下若愿意,臣,永是可以与殿下一道的。”他说。
这话说得也艰难,任是前世山盟海誓了千百遍,今生也趁着“年少无知”有过很是亲昵的行为,可现下一切都不一样。
她在极认真地想与他一道,他自然,也要勇敢那么一回。
长公主和内侍的身份天差地别,可也只有他……只有他能永远陪着她。就算她今后有了驸马,也不能比他与她更亲近。
只有内侍,才能陪伴一位长公主,从幼年,到白头,便是入了冰冷的巨石砌成的陵墓,他也能为她洒扫,为她点燃一盏盏灯。
灯辉,总是暖的。
沈衍心下浮想,姬桢却极欢喜地笑了,纤纤的手,青葱的指,拍拍胸口:“那便好,那便好——我当你入宫这几年,我阿兄待你也是千好万好,我是给不了你那样的好的。若是你从此更想留在阿兄身边了,回我这里,反而不欢喜,那……那我也是不会欢喜的了。”
沈衍口唇微启,思忖良久,却只能道一句:“不会的。”
不会的。
他怎会乐意留在旁人身旁,胜过乐意陪伴她?
这一生要活下去的缘由,便是要长长久久,陪在她的身边啊。
陪她长命百岁,甚至,千秋万载。
“陛下能给臣的,殿下总也能给的。”他说。
这是试探了?
姬桢眨眨眼:“他是皇帝,我怎么……”
“臣只是个内侍罢了。”他回答。
滴水不漏对上无懈可击。
姬桢假作自己并没有野心,因此“总也能给”自然无从谈起。
沈衍假作自己所求不多,因此他能从皇帝那里得来的,长公主也能轻松地给他。
两边厢宛如莲池里的两条小舟,轻轻一碰,旋即荡开。
姬桢垂眸,道:“这可都怪我,你本该是个好男子。”
“臣若是不做内侍,怕是已然没了命在。”沈衍道。
“我阿兄能救你阿姊,自然也……”她终究将话带到了自己想问的事情上,果不其然见得沈衍面色一黯,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