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求的不过是无病无灾,平安到老,到咽气的时候,不至于横死,也不要太过凄凉罢了。”
“只不过,是这么点儿指望,便为了这个,就要对皇帝陛下曲意奉承,笑脸相迎——不这样么?若不如此,宫中每日有多少新鲜的笑靥,等着陛下去瞧一瞧,赏一赏……”
“陛下如今最喜欢我?是了,可他也时刻可以欢喜旁人。”
“我怎么能欢喜呢?我时刻都怕失去陛下的欢心,便要被人挤压进缝隙里,从此再不能见天日。”
他永世也忘不掉阿姊的眼神,她望着极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天穹。
宫中的女子,要远望,也只能望望那四方四正的一片天。
就那么絮絮说着,一个字如同一颗冰的雨珠,落进他心底下去。
两世以来护着的一片温热,渐渐湿泞一片。
阿桢最后那些年,和他在一起时,眼眸总是笑得半弯,里头闪动着殿中的烛光,也映着他的影子。
可那里头,还有她自己“欢喜”的余地么?
他再不敢细想。
若是那些日子,阿桢始终患得患失,心下难安,她……她还会欢喜他么?
她的笑,究竟是真的,还是哄他……
他那时不敢多想,然而此时想到阿桢的婚姻事,心头便似虫蚁噬咬。
若真是知晓了前世与他婚姻的不遂意处,今世才不肯下降,他便是毁了她前后两世,这可如何心安。
正苦楚间,眼前却倏地一暗,抬头时已然见得姬桢立在他面前:“二郎这是怎么的?作甚皱着眉头,敢是身体不舒畅?莫不是刚刚回到府里来,不惯了罢?”
沈衍如被针戳了般站起身来,肃声道:“并非如此……”
“那苦着脸作甚?”她问。
歪着头,一双明眸,水汪汪的。
和昨夜在帐中捏着他下巴逼视着他的阿桢,判若两人。
沈衍呼吸一顿,道:“想着昨夜殿下说的话——可真?”
他胆子真是大了!
姬桢呼吸一顿,先是摇摇头,又笑:“若是真,你要怎么样呢?我总是什么也没有做……是真是假,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沈衍道:“若是真的,臣自然竭尽全力为殿下筹谋。若是假的……那么,是臣瞧不透殿下的心思了。”
“二郎放肆,你该猜我的心思么?”她眉眼微动。
“更放肆的话,臣也是说过了的。”
姬桢要说出口的话一顿,诚然,要帮她谋反,这话自然是比揣测她的心意还要不像话,还要悖逆,还该掉脑袋。
他都说过了。
“我若是跟阿兄说,你这样与我讲话,你会死的。”她低声道。
“是。”
“你不想说旁的甚么话么?譬如我也说了大逆不道的言辞——你是觉得,阿兄不会信你,还是……”
她盯着他瞧,瞧见他脸上竟有笑意,真是不怕了。
“殿下用得着臣。”他低声道,那话语十分笃定,“殿下便是要杀臣,也不会是去同陛下告状不是么?”
姬桢眨眨眼,他也眨眨眼。
忽然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她伸手去勾了他的尾指,极轻极快地一触,仿佛连肌肤之间的暖意都不曾彼此传递便已然分开。
她说:“沈二郎,你可有本事来教我?”
沈衍摇摇头:“现下无有,也许明天就有了——臣刚刚回到殿下身边来,实在不知殿下有些甚事要做。”
姬桢微微颔首:“待我想想我能做些甚,再与你说。现下,你可将这些文章都读完罢。从你走后,旁人主持书坊的事儿,便再没有你的本事。选出来的文章,总也不若先前精彩了。”
沈衍喉头微微一沉,仿似是将心咽回了肚子中去,他答应一声,果然坐下来,安心读那些个文章。
多年过去,最是文笔犀利的书生,早已被在书坊里忖摸英才的朝中名臣们网罗了去,纵然还有闲心读书,也未必还有余暇写出一篇篇文章与人争论了。
阿桢说现下的文章不精彩了,也是真的,可那并不是因他不在便不精彩。
无有乐于雄辩争锋之人,哪里还有字字见骨的雄文?
沈衍读起文章来很快,神情却是逐渐淡下去,这些个文章实在是缺少些意趣了。
若只是这样的水平,能选出甚样人才来。
也怪道阿桢提到此事,再不复先前的振奋。
然而便是这样想着,他到底还是读得很认真。
自然不曾注意到姬桢转身后又回头瞧他一眼时,眼中的似有所思。
他确信,她不会向皇帝告发他……
是啊,她若是揭发了沈衍,他是必死的,她却也要因此避嫌,许多事情更加不能碰。
便是为了这一层,她也不会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