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唐。
姬桢尚未说话,沈衍便奇道:“阿唐是谁呢?”
“是叶金吾家的婢子。”姬桢说着,面上竟露出一丝笑意,“许也是叶郎将心里头的那个人。”
沈衍一时恍然,姬桢也知晓的事情,他岂会不知。
然而……然而阿桢这一世,却是如何知晓此事?
一时也不敢问,只听她嘱咐,允了“阿唐”的假。才回过头来瞧着他,低声道,“你我总是……总是不能如世间男女一般了,我便从此见不得旁人离散之苦。若是能成全一对儿,也……也好。”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拂过河面的细柔春风,却叫沈衍心下一阵辛酸。
偏生是甚么安慰她的话,也说不出。
他们便是能一生一世都在一处,也终究不能如旁人那样——身体上的欢愉,是多么容易便能得到的事情。如长公主这样的贵族女郎,更是只要她愿,便有的是甘心为她裙下之臣的少年郎君。
可是,因他不成,而她的一颗心还在他身上,她……
“殿下不该对臣这样的废人动心的。”他哑声道。
“谁说你是废人?”姬桢却似乎是怒了,咬了嘴唇盯住他,“在我眼里,便是千万个男子汉加在一处也不如你一个,你如何这样妄自菲薄——难道有用无用,只看,只看……只看是不是个全人儿?”
“若是肢体上只差了一丁点儿,便是废人,那么,身体健全却甚么也不能做的人,又算得了甚么?”她盯着他,“我不管旁人怎么说……二郎,你我虽不能做夫妻,可你不是废人……若是,若是我有一日能……”
她忽然止语,低了头只是不言。
沈衍却是脱口而出:“如何?”
姬桢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他,极轻而缓地道:“若我有一日,能砸了这笼子,自是要放了鹰出去翱翔的。”
沈衍一怔,他瞧着她的眼,黑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可那影子,瞧着直如一团火,一颗星。
“只是折了一根羽,可鹰还是鹰,是不能一直关在笼子里的。”姬桢喃喃道,“翅翼未断,便迟早有一日,要在高天上飞远……”
“……殿下这话,是说臣么?”
“一半儿说你,一半儿,说我。”
沈衍一怔,旋即明白。
他是个阉人,不算男子。
她是个女郎,也不算男子。
可这天下,几乎所有人都认定,雄心也罢,前程也罢,只属于那些须眉男儿……
他们都是被锁进笼中的鹰,这一具算不上男子的躯体,便是锁,而世人的眼光,便是一条条细密的笼丝。
若是砸不开锁,那便索性砸了笼子!
女子也罢,阉人也罢,谁不是有手有足,又岂能算是无心无志?
他再没想过她会说这样的话,一霎的惊异之后,心下竟多了几分愧疚。
连做公主,于她而言也是桎梏,那么……前世她在他的后宫中过着的,又是如何的日子。
偏偏是那个她,那个在苦闷中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几年的她,再也无影无踪。
他永远也无法同她说一句抱歉了。
眼前虽然屡遭亲人排挤,却仍是
“殿下,”他最终也只能道,“您如今,可真好。”
“有甚么好的?”她不解。
他无法解释,难道能说,她如今的境遇比前世嫁了他要好得多么——那时候他们二人,便是如何郎情妾意,最终的结局,也大概是注定了的。
他的父亲,是一定会对不住她家的江山的,无论成败,他们总是不能善始善终。
要么是他死,而她继续得享笼中雀的荣华。
要么是她失去所以亲人,便是要做笼中雀,也被夺走了那金镶玉的鸟笼。
他们究竟对她做了甚么……
“殿下有心要砸碎这鸟笼,便是好的。”他说,“总胜过混沌之中过一世……”
姬桢挑挑眉,她知他方才这话,是糊弄她的。
可他究竟要说她如何好?总不能是说,她这样,比前世混沌无知地做个快活的笼中雀要好罢。
他是亲手为她锁了笼门的人,他凭甚来怜悯她。
或许是偶尔有那么一丝良心,觉得她待他,比他前世待她要好?
……也不知男子的良心究竟有甚用场,然而方才她说,是鹰便要高翔于天时,他显然很是感动的。
这若是还不能骗得他将一路行来的见闻全都告诉她,她便再不能信他的了。
这个人,若是听了她这样掏心掏肺的话,都换不来一句实话……那还要他做甚呢。
他以为她不知晓,那处新庄子的地界里有铁矿——可她的阿弟七郎,当初是亲自走过了整个济海郡的啊。
她要在封地买庄子,自要将此事告诉七郎,问他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