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廊道,走了几步,过了两处三岔路口,便进了一间不小的密室里。
内里陈设如新,桌几帐幔,几无灰尘。
若不是想起这里是在地下的一处密室,姬桢几乎怀疑此间是时常有人来打扫的。
可观温女官神情,她也是第一回来这里。
因此处处皆显得陌生,摸索了许久,方寻到烛台,点起蜡烛来。
蜡烛能燃,这地方,定是能与上头通风的。
她思索着,不觉素娘已然搬了一张椅子来,请仪娘先坐了,才服侍她坐下。
而太后亦落座,瞧她们一眼,徐徐吐出一口气,仿佛是比先前在上头时,镇定了几分。
“这里无有茶饭,在此处也是停留不了多久的。”她低声道,“在这里说完了话,你们便要出去了。”
姬桢心下没来由地一慌——如何是“你们便要出去”?杨太后莫不是打算在此间自戕?
“伯娘……”她开口。
杨太后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你先莫开口,容我想想,该如何与你二人说。”
姬桢与仪娘面面相觑,这回,连她也摸不清太后想说甚么了。
若是凭着从前的经验推想,杨太后自始至终也不是个很擅心计权谋的人。
如今她儿子怕是不能保命,她自己也身背恶名,她能想到甚么呢。
姬桢微微敛目,心下多少有几分不适意。
她并不很恨杨太后,她年幼时,先帝与杨太后对她百般宠爱,便都算是表面文章,可也实实在在是给了她做长公主的机会。
若无有他们,她一个亲王的庶女,此生想得到沈氏的藏书,做出那一间书坊,在天下读书人处赚足了名声——想也不必想,必是做不到的。
便是她软禁了自己,或许若无有今日之事,还有可能要自己的命——那也算不得甚么极端的恶。
人在天家,有些事情,是没得选的。
便是她阿爷反叛皇帝,瞧着是丧尽天良罪大恶极,可难道,将皇帝与她阿爷异地而处,以皇帝的心性,便不会造反么。
休说天子猜忌便能逼人发疯——便是怀王这样短短几日便能将京城里宫城里搅成这般境地,便能知他实在是韬光养晦地藏了许多实力了。
身怀利刃,如何才能不起杀心?
若是如今的皇帝做亲王,且又有足以从叔父手中夺得皇位的本事,又被叔父猜忌,处境日蹇,他岂能不反。
若是反叛成功,又岂会留下旧帝的性命。
这无关一人心地好坏,实在是至高的权位面前,几乎无人能常葆初心。
姬桢甚至怀疑,若是面对权势仍旧顾念亲情,是不是会早早在斗争中落败,甚至丧命呢。
既然如此,太后在面对她阿爷可能要反叛的消息时,将她软禁在宫中的行为,也便没那么可憎了。
因若换了她来,说不定会做得更加过分——押个女儿家有甚么用呢,要押,便将怀王府所有儿孙统统捏在宫中,那才有逼得父祖低头的机会……
杨太后终究是不懂,自诩君子的男人们,争夺起这天下的大权时,心与手,可都比后宫的女子们争宠时,更黑百倍。
他们甚至能连颜面都不要了啊。
连她教出来的皇帝,也终究是心狠有余,手黑不足。
所以会败,所以必败。
而杨太后对此,大约仍是不那么明白的。
她甚至还在命温女官为她研墨铺纸……
姬桢想起她方才的话,心知太后大约是有了寻死的心思了。
她若是在此自戕,那么,杨家大约是能保全的。
也免得在众人面前受屈辱……从皇后做到太后的人,总是要几分面子的罢。
那么,杨太后写的是甚么呢。她坐着不动,心中直费思量——是遗书么?会认罪么?又或是一封怒斥怀王党羽的绝笔信……
若是绝笔信,杨太后该不会拜托她将它送出去罢。
姬桢胡乱想着——这密室里听不到外头的声音,也不知上头情势如何,阿爷可是夺了整座宫城么?消息若是传出去,京畿大营会如何呢……
她思绪芜乱,正发怔间,忽听杨太后道:“便这么的罢。阿温,你将这诏书,托与长公主。”
诏书?
姬桢回过神来时,温女官已将那封盖着赤色印的文书,捧到了她面前:“殿下,接旨罢。”
姬桢应一声,原要提了裙跪下,却听杨太后道:“费那礼仪作甚,阿桢,你自己瞧罢。”
自己瞧?
姬桢接了那卷纸,先扫了一眼用印,只那一霎,便惊得双眸圆睁。
太后的诏书,理应用她自己的宝印。
可这封诏书后那枚红印,却是“代天之命”四字篆文。
这是大周皇帝世代相传的印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