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姬桢一同议事的,并非只有李辰,还有户部的两位侍郎。
修河,既要用钱,也要用夫,这是户部须得去费心安排的——夫倒是好说,百姓本也要服徭役的,可钱帛……
“若按李侍郎的估算来,除非挪用原要用来修造陛下陵寝的钱帛,否则,绝不够数。”户部侍郎程挺的眉头锁得像是一团被手拙的孩童打成了球的丝线,“可是殿下,陛下的陵寝……恕臣直言,不好再耽误下去了。非但这陵寝不能耽搁,大礼上的一应准备,也……”
姬桢垂目,道:“阿兄不至于……”
“殿下,总是要做准备的。”
再推让,便显得虚伪了。
姬桢只得叹了一口气:“徐徐图之罢——那河道一日开工,便是赶着日子要修成的。否则来年春夏,若是雨水不调,便会出大灾了。彼时少不得还要户部拨粮赈灾,又要依例免税,那一笔账,你们也不能不算。”
“是,殿下,臣等自也知晓这个,只是一时片刻之间,国库里周转不开。但凡这河能晚个一二年修……”程挺叹息,“如今工部连个知会也不曾与我们说,便擅自开了工,这却叫户部上哪儿变出这些银钱来!”
这是将黑锅推给工部——可李辰脸上一点儿愠怒神情也无有:“这不是料错了么,工部难道不想花小钱办好事?只是这情况已然如此了,程侍郎便是今日将我拖出去浸了,河也要修完。你我如何争执,总是同僚相争,可百姓们哪里晓得甚么工部户部,他们只知晓朝廷扒开了河口又不清淤,来年但凡有事,便都是朝廷负了他们。”
程挺几乎跳脚:“你这是挟民犯上!”
李辰起身便对姬桢行礼:“臣挟民犯上,有罪,请殿下除臣薪俸,以儆效尤。”
程挺还没说出口的话,便堵在了嘴里。
他一生叱咤朝堂,变着法儿哭穷的事情做了没有千遍也有八百遍,如此无耻破落不讲武德的人,却是头一回遇见。
谁能做出这种“俸禄任你罚,我只要你拨款”的事情——虽说士大夫当以家国天下为重,“为官千里只为财”的事情,说起来是极不中听的。可是,奔波千里辛苦劳碌,却是自出银帛为国做事,连俸禄都被罚空了,这说出去,更难听!
程挺坐蜡,双手都攥成拳头,拇指从四指之间冒出来又被包进去,搓个没完,终是向姬桢道:“殿下,陛下的陵寝那边……”
“你自己想法子。”姬桢抬抬眉,道,“河道必是要第一个修的,再不能拖。阿兄的陵寝,可以从简,不能停工。这两边儿都要用钱帛,若是能不增赋税而弄来银钱,便是更好的了。”
程挺连笑都笑不出,他丧着脸道:“殿下不如免了臣的官职罢。”
姬桢摆摆手:“这如何能行呢,我看啊,户部里只你最是得用,你若是辞官不干了,旁人如何能做得你做的那些事情呢——你定能想到法子的,再不然,咱们问富商们‘借’些银钱周转也使得,又不是不还……”
她说话间,但见程挺面色红涨,几乎是要蹦起来用脑袋撞柱子了——可说到“借”些钱周转,他却蓦然一怔,眼睛亮了起来。
便知道他能想到法子!
前世便是程挺,为沈氏的大胤想出法子,向国内所有家资过人的豪商“借”了钱,又定了利息,分做三十年还。
大胤从大周接过去的国库,空得宛如遭狗舔过的碗,凭程挺这一招,却凑足了钱财,平定了姬姓遗族的那些“叛乱”。
程挺还是那个程挺,他前世能想出的事情,此生怎会想不到。
而姬桢这一提醒,他便恍然大悟:“是了,是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殿下圣明!”
……怎还能“再借”呢?姬桢一时失笑,可既然事情有了出路,议事的大臣们脸上的冰霜便都化尽了,甚至还彼此打趣起来。
仿佛无人意识到,方才程挺说的,是“圣明”。
这原不是该用在摄政长公主身上的词儿。
姬桢便当没听到。
她能独掌皇权,原先那些个指望与她一同摄政的叔父叔祖父们,如今也不能从她手中夺走甚么。
臣僚也罢,天下百姓也罢,终归是会逐渐习惯的——习惯对整个王朝发号施令的是个女子,习惯她也能将这天下治理得很好的事实。
如此,她又有甚么当不起“圣明”二字?
她迟早是要做女帝的。
这日子倒也不远——不过是区区两个月后,河道上的诸般事宜刚刚完工,尚未验收,皇帝便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无论是药材,还是神佛,都救不得他了。
谢大监如今也没了先时那副悲伤得几欲死去的神情——其实也无人落泪,皇帝病得实在太久了,从他昏迷的那一日起,这个结局,便一日近过一日,再没有回寰的余地。
连仪娘也没有落泪,她静默地看着榻上的男人,这个改变了她一生轨迹后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