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的思绪随着修长却粗粝的手指划开了时间的漩涡,回到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还小,明月一如既往的不受宠,教导他们的师傅是当朝太傅。
太傅严厉,可皇子公主们个个金枝玉叶,背不了书只是象征性的拿戒尺抽,不疼。偏偏她不被待见,往往双手红肿。
明月不喜念书,或者说不善念书,往往背过的很快便忘了。性子也温和,想着挨打就挨打吧,反正也不会背,干脆就不背了。
直至福安二十四年他成了明月的随行侍卫兼侍读。
太傅知明月心软,不喜连累无辜,故意规定若她背不了书,惩罚由陈醉代受。明月自是不肯,没日没夜的拼命背书,却仍旧免不了他的责罚。
有些人天生就能过目不忘,比如说陈醉。有些人怎么记也记不住,比如说明月。
她瞪着落在他手上的戒尺,如有深仇大恨,那么清晰的恼意与自责不加掩饰。
他咬着牙,瞧着她扯出一丝笑,不疼,真的。
那傻孩子趁着众人不备,拽起戒尺狠命的抽在自己手上,他看到她疼得脸色都变了,怒,自己安然受罚就是想护她周全,她倒好,性子来了不管不顾拿着戒尺就往自己手上招呼,不知道疼么!!!
当时有外人在,恼怒也只能压抑下来,不能发作。
那时的自己是甚么身份,他很明白。
下了学,回到园子那丫头没想着她那肿老高的爪子,倒赶紧让人给他上药,有些气闷,转身进了书房,好些日子没想搭理她。
后面好些天,她能背出的文章越来越多,有的时候甚至能免除他的责罚。
可是看着同她如影随形的乌青的眼眶,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丁香芍药那些丫头怎么伺候她的,她不睡觉就由着她不睡觉么。
终于,他忍不住了,入夜,趁着月色,想去看她有没有好好睡觉。
穿过雕花长廊刚到月亮门,看着提着灯笼的丁香。
丁香皱着眉,说,公主惦念着背书,趁着夜深院子里人都睡了独自起身,不好好睡觉。我怎么劝都没有用。劳烦陈侍卫去劝劝吧,你的话公主总是会听的。
明月确实听他的。
从刚进宫不住厢房,到被李太傅惩罚不让她去找皇上,她都顺着他。
是喜欢他么?不像。
曾经还是尚书家公子的时候,也有喜欢他的女子。借着诗会,有胆大的直接差人递了绣花手绢给他,也有装作偶遇的含情脉脉望着他。可是她不一样。看着自己的眼睛明亮干净到不含一丝情愫,倒隐约有些愧疚。
是愧疚吧。
所以他说的话她听。
可是在愧疚甚么呢。愧疚没能放他自由么?愧疚终究还是让他进了宫么?怎么样才能让她真的明白,她为他做的那么多,他是真的已经很感激了。
她拼命背书为的是不让他受罚。可受罚疼那么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他不在乎。他想跟她说,如果不想背书就不要背,做她喜欢的事便好了。
约莫是那个时候起了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所以后来顺从了她的安排。这样,便可以拿着自己的功绩为明月谋划一个好一点的将来。
他想去看明月,就遇着丁香,多好,都不用找什么借口,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明月揉揉眯着的眼睛,装着睡眼惺忪的样子。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呢。
着实装的有些不像,看着有些想笑。他仍旧板着脸,道,日里看着你眼圈发黑,想是没睡好。过来看看你,我守着,你安心睡。
平日里她便顺着他,他板着脸的时候更是一点抗议都不敢有。
明月睡的委屈,约莫是被子里藏着书。
那时明月还小,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的概念。
不看着怕她半夜又爬起来念书,就这么一直守着她,直至很久以后不再要求她去太傅那里上课。那时的她睡的不若此时这么安稳,半夜总要醒来瞧瞧他是不是走了,还想着起来念书。真真是个傻孩子。
当时离开多少存了些要避着她的念头。她对他的依恋日渐明显,而他与她总归不是同路人。
真离开了,其实,还是有些想念。
虽然有些恼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这么跑了来,不算顾师父暗中保护的话就是一丫头片子独自穿越了大半个楚国过来到这辽远边疆,恼她不知死活敢跟那么大帮子男人挤大通铺,现在想想都还后怕,可是能见着她总是好的。
六年浅显的思念在伙房见着她的那一刻汇聚成溪流绕着他的血脉一圈一圈流淌,而又在此时看着她那安然的睡颜平息。有些恼她的突然到来让六年间筑起来的阻碍有了崩裂的痕迹,又有些庆幸六年的时光没有成为他们之间的天堑,那个披着斗篷从斑驳光影中走向他的姑娘跨越了时间,痞痞的来到他身边。
第二日清晨,明月醒来,揉揉惺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