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陆振厌倦了无休止的徒劳治疗,只想多活一天便为世间多做一天的事,直至无药可救的末日降临。自打石荼来了,他想治好病的欲念在心头随着两人日渐熟识,缠得更紧,企图延续对这场明媚春光一时一刻的贪恋。
生来便久居地底的人第一次见到太阳,出于长久的苦寒和体内蕴含对光与热的本能,只想不顾一切朝炽热明亮的火球奔去。
陆振在府中静养两个月等伤口愈合,和石荼出发去更远的地方寻医问药,哪怕走遍赵国也要治好。
到芫洲城已是六月二十,赶上连日梅雨,他们租了一户人家没人住的小院子,方便找城内的任神医治病。
曹荣见识了陆振数不清多少次移不开的热烈眼神,乐得看自己主子脸上的笑意渐渐频繁,不复以往的终日冷面如霜,便一早给自己寻个了由头,跑去买药材了。
院内红粉胜春花挤满枝头,在夏日艳阳下盛放,引来蜂蝶阵阵往返。
陆振和石荼在檐下的石桌上饮茶,陆振朝她的方向轻轻摇着檀骨洒金扇子。
石荼身穿蜜色衣裙,剥着第一茬采下的鲜莲子,额前发丝随风飞舞。阳光落在通透瓷白面庞上,宛如照映着雪山下的河湖,荡漾清亮光辉。
她原先怕宋施的家人会跟来复仇,担忧了一路也没有遇袭,心情放松不少。莲子的清甜苦涩在口中化开,吹着微风宛如置身湖上,她抬首观赏阴雨过后万里无云的响晴天。
“自打你吃了任神医开的药过去半个月了,也没再发过病,要是这一副药能彻底治愈就好了。”石荼说着给他递去剥好的莲子,身边的俊俏容颜一点点恢复丰润光泽,她看着也舒心畅快。
陆振停下摇扇子的手,笑着接过她递来的莲子,温声道:“但愿如此。”
“石六!”
清亮声音从空中毫无阻隔地传来,两人寻声抬头望去,一个戴着金绘玄鸟纹面具,身穿墨色曳撒的人坐在院墙上晃着两条腿,见他们扭头看向自己,手一撑纵身跃进院内。
认出他是寒霜坞的家人,石荼面上的笑意更甚,撇下手里的莲蓬迎上去。
陆振站起身倚在一旁的廊柱上,冷眼上下打量来人,他比石荼高半个头,面具也掩不住张扬气质,笑意盈盈,髻上束着寒霜坞的蓝边卷草纹发带。
他与石荼年纪相仿,活力又朝气,还能让她一路小跑相迎,令陆振分外眼红。
那人双手捧起石荼的脸左右摇晃,语气轻快:“好久不见,还记得我是谁吗?”
石荼挑眉呛道:“忘了谁也不能忘了隔三岔五捉蛇吓我的坏人,何攸。”说完将他的薄面具一把扯下。
何攸夺回面具,轻哼一声:“谁叫某个石榴不理我,还整天翻我白眼。”
石荼立刻扔他一个白眼:“我有新名字了,叫石荼。”
何攸还回去一个白眼,撇撇嘴:“还不如叫石六好听呢,你是老马吗还识途?”
石荼锤了他一拳,陆振再也沉不住气,走上前。
何攸朝他抱拳道:“久仰陆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何攸,是寒霜坞的杀手,石六的师兄。”
陆振也抱拳回礼:“幸会。”怀疑他是石荼钟情的师兄,目光不禁带了几分敌意。
一只黑蜂落到胜春花的绿叶上切咬下一块去筑巢,留下圆洞远远飞离花丛。
何攸拿出怀中刚去铺子里买来的牡丹酥,摆在院内石桌上,石荼进屋取来茶盏,给他沏了一杯。
“你来做什么?”石荼问。
何攸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将茶盏放下,才道:“当然是来阻止宋施的弟弟宋和把你杀了。”
石荼遇刺后写了密信向寒霜坞交代原委,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查出来红衣人是谁,还知道他的动向。
石荼惊讶地微张朱唇,又看见他憋不住的得意坏笑,起了疑:“你骗我?你肯定只是路过此地,顺道来打扰我。”
何攸避开她审视的目光,朝四处瞻探:“雅居可备有酒啊?”
石荼冷笑道:“替我除了那个宋和,什么酒都有。你要是来戏耍我的,白水都别喝,赶紧忙你的正事去。”
何攸轻叹一声,故作愁容:“我的正事就在此地,好心来帮忙还要被猜疑。”
他又喝了一口茶,吃着牡丹酥转向陆振问:“陆大公子打算借用小石榴到几时?等你把病瞧好?”
陆振见何攸浅笑盯着自己,目光仿佛看破他的别有用心一般。他摇起扇子,眯眼沉下嗓音问道:“此言何意?”
“我想等她回寒霜坞和师妹成亲。”何攸语气随意,仿佛只是一件早早定下的小事。
“成亲”二字一出,陆振登时沉下脸色,摇扇子的动作一滞。
石荼差点没被牡丹酥噎死,他竟然拿这事开玩笑,又想起何攸曾说过不止一次六师兄不喜欢自己,不如选他,每次都语气诚恳和真的一样。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