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来离开了二十分钟。
在这二十分钟里,甄海星百思不得其解。
沅来说这件事的关键不是扰民,那是什么?那什么是这件事的关键?他说不会找邻居们算账,会说到做到。于是,甄海星放胆:他该不会要把这老破小卖掉吧?该不会要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他狡兔三窟,说不定连别墅都有ABCD四套的选项。
不由得,甄海星对这老破小的一桌一椅恋恋不舍。
沅来要再不回来,她就要打包了,能带走的通通带走……
沅来拎了个红色塑料袋回来,轻飘飘的。
甄海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她眼看着他在电视柜下的几个抽屉里翻找。满到要溢出来的抽屉里什么都有,不知道值多少钱的工艺品被他一时兴起买回来,再不见天日,这会儿被他扒拉来,扒拉去。最后,他拿出了一卷双面胶。
沅来带着红色塑料袋和双面胶出去,再回来,红色塑料袋空了。
他把什么贴在了大门外。
甄海星要去看:“你该不会贴了个告示吧?”
沅来用一条手臂拦下她:“我写了什么?”
“让她们不要多管闲事……之类的?”
沅来微微皱了眉,否认。
“你该不会把责任推卸给我一个人吧?拜托,一个巴掌拍不响。”
沅来点点头,是认同她后半句。
甄海星一猫腰,从沅来的手臂下钻过去,冲出门。
双喜字。
沅来在大门外贴了好大一个双喜字,绒面,滚了金边,烫了金粉,一看就是整条街最贵最贵的那种。
猛地,甄海星被真实感击中——被她和他是一对也要吃饭、睡觉,和街坊四邻没什么两样的夫妻的真实感击中。在民政局里,在喜酒上,在她和他曾共赴的一场场欢愉中,她都不曾有这样的感悟,会觉得他是救世主,是同伴,是男人……但绝不是丈夫。
她从未觉得这是什么空白,却在这一刻,被红艳艳的双喜字填补了空白。
良久,甄海星回去。
沅来坐在沙发上等她:“要看这么久?”
“不是告示……”甄海星嗫嚅,脸真真是丢光了。
“所以知道关键是什么了吗?”
甄海星不敢再信口开河,摇摇头,坐在沅来一侧的沙发扶手上。
非要等沅来拽她过去。
他不遂她愿,只动口:“关键是我们新婚,请她们多多担待。”
到底,还是甄海星对沅来“投怀送抱”。她从沙发扶手上一滑,侧坐在他的腿上,不给他看她动容的机会,面孔和面孔交错着搂住他的脖子,便不在他的视线之内:“沅来,我能说有你真好吗?”
“能说。”
“我说完了。”
“没有,你只是问我能不能说。”
“沅来,有你真好。”
甄海星和沅来的这一段关系始于各取所需,更始于默契。他们的交流和进退,更让他们无数次产生非他(她)不可的宿命感。今天也不例外,他们默契地以“有你真好”这四个字羁绊着对方。大至被最亲的人,被这个狗屁不是的世界千锤百炼,小至被邻居们嚼舌根,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对方留在身边,未必是爱,但“有你真好”。
沅来的手摩挲在甄海星的背上:“要吗?”
甄海星拂在沅来颈后的呼吸变得不规律:“你感冒呢。”
“你比感冒药管用。”
“大白天呢。”
“不要?”
“要……”
是新婚也好,小别也好,还是小别胜新婚也罢,甄海星和沅来并不觉得她在劳斯莱斯的后座上对他的惩罚,和他在别墅的餐桌旁对她的报复,是惩罚或者报复。他们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阳光下,飞舞的尘埃,电视柜的抽屉没关严,露出一支奖杯——一支曾由沅来全力以赴地捧回,如今却包含在一切的一切中变得无所谓的来自CCF的杰出贡献奖的奖杯的一角,还有沅来一双好看到让甄海星不怕失去,就不怕得到的眼睛,在甄海星的视线中融为一体。
璀璨得融为一体。
她抱着一颗骁勇善战的心而来,想着他是个病人,想着大不了今天她辛苦一点,却不料“辛苦一点”也是要凭本事的。片刻,她在他这个病人的面前不堪一击,只落得摇曳的份。
说好她来做他的感冒药。
该是他发汗才对。
却又是她像水做的一样,滑不溜手。
当甄海星再一次咬在自己的手背上,沅来第一次怕她疼。过去,他只顾着她的红与白。他将她抱坐起来,肩膀送到她嘴边,给她咬。此时此刻,他们还都想不到有另一种法子,能让他接收和吞没她的情难自已,只能先这样,只能派出一个人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