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和食指捻了个杏干,递给沅来。
沅来坐得高,不用手去接,非要俯身、低头,让甄海星喂到他嘴里。他的唇很难不碰到她的指尖,也就轻轻一扫,她却很难不心跳。
曲宴在看电视,没看到这一幕。退一步说,就算她看到了,也无所谓。她无所谓沅来和甄海星有没有感情,或者有什么样的感情,她只看重两件事。
一是沅来快要忘了他哥了,快要忘了他哥死时的惨状了。
二是有程珍做排头兵。
她押阵。
至于程珍,甄海星对沅来的这一喂,让程珍的心里打了鼓。她和曲宴通过气,她说沅来对甄海星没有感情,二人闪婚闪得她措手不及,哪来的感情?更何况,沅来和甄海星分房睡,是她亲眼所见。但曲宴说亲眼所见甄海星和沅来在机场旁若无人地拥吻。
程珍不信,说是曲宴坐飞机坐到眼花。
当时,曲宴冷笑了一声:这位程女士一点没变,还是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一个儿子的死和三年的时间过去,她不想变,便一点没变。
的确。
程珍心里的鼓只打了一下,又想着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场戏能演到什么地步。
沅路达收了餐桌,说下楼转转。
程珍说外面都是放鞭炮的,危险,沅路达便将换好的一只鞋又换回了拖鞋。别人放鞭炮,沅路达危险?程珍这辈子就是一边说他没用,一边把他当三岁小孩。
沅路达靠在红木的美人榻上,这么多年了,也不觉得硌了,抓上一把花生,还没等剥,又被程珍说晚饭还没消化,便又撂下了,也不恼,跟着春晚的歌舞摇头晃脑。
另一边,甄海星给沅来剥花生。
剥一粒,喂他一粒,手往他嘴边举,不用他再俯身、低头。
二人的举止不算亲昵,更多是自然而然,目光也没有交汇,都投向电视,看到并不好笑的小品或相声,还会捧捧场。而程珍宁可看他们腻腻歪歪,夸大其词地“演戏”,也看不得他们像一对老夫老妻。
“海星,你自己也吃。”程珍不能不横插一杠。
甄海星客客气气:“好。”
但接下来,每一粒花生还是都进了沅来的口中。
搁别人家,这不算什么。
搁程珍这儿,这就是非黑即白的问题。
她重申:“海星,我让你自己也吃。”
“她不想吃。”沅来替甄海星开了这个口。
“不想吃,就说不想吃,为什么要说好?”
“她想说好。”
程珍的嘴唇抽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沅来的语气平平,两句话加一块儿,也不过八个字,赢就赢在了直白,像一记直拳。
过去,沅来对程珍的反抗只有请求,请求行不通,就只有沉默。多少年来,他几乎什么都不对程珍说,他的工作、他的工作之余,和他的内心,反正说了也是白说,反正被否定,反正沉默也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声音。
但今晚,他为了珍海星,直白地反抗了程珍。
沅路达偷瞄了一眼,被程珍一瞪,接着跟电视上的戏曲联唱哼哼唧唧去了。
曲宴对沅来和甄海星的你侬我侬没兴趣,但对沅来和程珍的交手求之不得,也不用偷瞄,就堂堂正正地看了这边,看那边,看了那边,看这边,跟看斗鸡差不多。
可程珍怎么就哑巴了?
她还没看过瘾呢!觉得这才哪到哪呢……
“沅来,”曲宴对沅来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你当年要有这样的本事……”
准确地说,这不是一句话。
这是半句话。
说完整的话,是沅来,你当年要有这样的本事——要有这样对程珍说一不二、明刀明枪、敢作敢为的本事,也许你哥不会死?
曲宴这半句话,远胜过程珍的雕虫小技和长篇大论。甄海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沅来的伪装。他装作不知道曲宴在说什么,装作帮她去捡她不小心掉落在领口的花生壳的碎屑。
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兔毛毛衣,沅来太不安了,下手太重了,连着花生壳的碎屑,带走了好几根兔毛。
程珍以为沅来和甄海星又在演戏,被火上浇油,心说演演演,你们这么爱演戏,我让你们演个够。
“今晚都别走,”她一声令下,“都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