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说道∶“小野姐姐,先生的戒尺打人不疼的。戒尺打的声音响,沾到受罚的学生手掌上时先生收了力。轻飘飘的打法,手心都不会红。先生的心可软了,藻哥儿故意哭得这么凶。”
徐稚棠目光瞟向藻哥儿的手心,确实没有红。
张钤站在号啕大哭的藻哥儿身前,一言不发,却用书往藻哥儿颈间扇风。
藻哥儿哭得燥热,满头大汗,背上汗湿出一片水影。张钤眉心紧蹙,温柔抚拍藻哥儿的背,仍旧沉默不语。
藻哥儿终是委屈地向张钤索抱,张钤是他的开蒙老师,在吴家教过他两年,小人儿只是吃醋,为何先生不偏心自己?
却不知,爱之深,责之切。
张钤抱起藻哥儿哼唱童谣哄这小人儿,又用绢帕细细揩拭藻哥儿的眼泪汗水。
徐稚棠一直以为张钤冷血,今日见到他少有的温情一面,恨不得当场取纸笔画下来,借以规劝张钤,“看,你也是可以做个好人的。”
吴萱过来时,张钤怀中的藻哥儿已经不哭了。
吴萱怕张钤右手腕的旧伤复发,伸手去抱藻哥儿。
藻哥儿死死箍住张钤的脖子,不肯脱离他的怀抱,“我要先生抱,我要先生抱。”
“先生有手伤,藻哥儿听话,姐姐抱也是一样的。”吴萱去掰扯藻哥儿的手指,藻哥儿箍得越加用力,张钤雪白的颈上留下小人儿鲜红的指印。
藻哥儿冷不防一甩手,吴萱受力后站不稳,将要扑到张钤身上时,张钤灵敏地避开了。
吴萱摔在地上,衣裙上满是尘灰。
站在徐稚棠身后的绿腰赶紧去扶。
徐稚棠皱眉,张钤这厮好没风度,吴三娘子又不是毒虫猛兽,让人家靠一下又有何妨。
小金子这小人儿解答了徐稚棠的困惑。
“小野姐姐,张先生最不耐女郎们过来瞧他,光今日上午,就有六七个姐姐站在课室窗外窃窃私语,后来张先生问我们可不可以关窗子、会不会觉得闷,得到我们答复后张先生阖上所有窗户,那些姐姐留下香囊、扇坠、珠花、手帕这些小东西才纷纷离开。可见诗经里那句反过来吟也可以。”小金子摇头晃脑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
钟声长鸣,惊起枝头雀。
是雏橘园的散学钟。
张钤回到课室内,接受学生们的告别礼,布置完明日上学检查的课业,移步到休息的侧室。
徐稚棠侯在这里有三盏茶功夫,吴萱没有像她一样闲坐,一直收拾侧室书架上的书籍。
吴萱手执拂尘扫净书尘,不时问徐稚棠她今日的妆容衣饰是否妥当,徐稚棠耐心答道∶“姐姐的妆面清爽,配的衣裙颜色看上去便很清凉。”
“啪嗒”一声,一本书意外从书架上掉落。
吴萱拾起,书皮上写了齐民要术四字,地上还有一张信笺,上面简单几笔勾画出美人轮廓。
吴萱低首看过,红了眼眶跑出门去,迎面撞上过来的张钤,质问道∶“你喜欢的是徐二娘子的姐姐,对不对?”
张钤这样玉骨风清的有德君子,与徐大娘子那样柔嘉淑慧的名门淑女,确实绝配。
但吴萱自觉德行方面不比徐大娘子差,可能容色上略有不及。张钤竟以貌取人,是她错看了他,一股委屈直逼心头,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流。
张钤一头雾水,否认过后转进门内。
目睹徐稚棠拾起那张画有美人小像的信笺,张钤话哽在喉间,徐稚棠率先发问∶“这是你书中掉出的信笺?上面画的是我还是姐姐?”
张钤近前,端详起她捏住的信笺。
“书是我的,但信笺不是我的。这书是老师的另一名学生赠我的,李修,你应当认得他吧?”
“李修。”徐稚棠揉皱了那张信笺,丢在地上,“那这便是我的小像了。”她迅速应下,为的是撇清李修与她姐姐的纠葛。
张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讥诮道∶“徐二娘子当真好本事,前有金雀桥,后有沈松玉,如今添上李修,却是一桩姻缘坏过一桩姻缘。”
这幅小像确实是李修画的徐小野。
外人难以分清楚徐小野和她姐姐,张钤不会认错。
只看姐妹二人的眼睛便能分辨,徐小野的眼尾是上挑的、妩媚但不妖娆,她姐姐的眼尾是下垂的、多了几分无辜情态。
“臣记得前世的娘娘心怀天下,意念生民,独不识风月二字。”张钤装作无意,用脚尖践烂了地上的信笺,“娘娘啊,别忘了自己的初心。”
他神情冷漠,内里压抑的妒火,快要将他的心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