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棠将车开上了高速。
那张合照上写着:1993年夏摄于盛南县兴民村。从导航来看,那个村距离S市有近7个小时的车程。
裴棠平静地开着车,脑海里是方芸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这个生下她的女人,前半生似乎过得非常不好。这么多年来,裴棠很少想起自己的生母,因为方芸没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所以她对她没有任何期待及感觉。
但是,当看清楚她的样子,裴棠忽然发现自己也并不是不在意。她一直以为方芸在声色场所游刃有余地周旋在男人之间,肯定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所以在她心底,她是不喜欢方芸的。可是当她看到照片上的女人,她却揪心地疼,那是一个看起来活得很艰难的女人,她的眼睛里没有光,脸上满是痛楚,也许去当陪酒女也是被生活所迫吧。
裴棠到兴民村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她亮起车灯,漫无目的地逛着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这是个依山傍水的村庄,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大山,清澈的溪水沿着山脚蜿蜒流淌。裴棠几乎是带着感恩的心情来触摸这个陌生的小山村,想象着方芸也曾走过这里,也曾看过同样的风景,也曾在这清澈的溪水里嬉戏过……心里当真又温暖了起来。
村庄背后是一片又一片的茶山,过了采茶的季节,茶树的叶片颜色很深,呈现墨绿色。她在茶山逛了一会,直到太阳缓缓升起,茶山上才渐渐有了动静,村民们一个两个扛着锄头进了茶山。
她戴上墨镜,装作是迷路的游客,上前与他们攀谈。
裴棠和他们闲聊一阵,突然问起方芸来,“你们村里以前是不是有个很漂亮的女人,名字叫方芸?”
这时在茶山干活的妇女大都是后面嫁进来的女人,她们并不知道方芸。
没得到想要的信息,裴棠笑了笑,不无失望地上车准备要走,这时一个年近60岁的女人突然皱眉,“我想起来了,我们村以前是有一个叫方芸的姑娘,跟她妈妈从外村嫁给了我们村里的陈二。”
“陈二是不是有个儿子叫陈勇?”裴棠忽然觉得自己变笨了,刚才她应该问村里有没有陈勇这一户人家,毕竟方芸不到20岁就到S市去了,这些嫁进来的村民肯定很多都不认识方芸。
“对对对,他是有这么个儿子。”那个妇人想到了什么,皱眉道:“这个陈二是个爱打老婆的,当初李元梅带着女儿方芸嫁给他,两母女没少挨他的打。”
“那他们两生过孩子吗?”裴棠问。
“没生,不过两人都有自己的孩子。当时陈二死了老婆,李元梅死了丈夫,经人介绍才走到一起。”那个妇人说。
所以陈勇和方芸根本不是亲生兄妹,陈勇果然撒谎了。
“那陈二和李元梅还在世吗?”
“都不在了,女儿在城里不明不白地死了后,李元梅便发了疯,后来失足溺水了,那陈二前几年也病死了。至于陈勇么,几年前发了财,带着老婆和儿子去了城里生活。”
“是这样。”裴棠点点头。
那妇人看裴棠穿着体面,长得又好看,一看就是顶有钱的人,与陈家人八竿子也打不着,于是又凑近疑惑道:“哎,你是城里人吧?怎么会认识陈家人?”
“陈勇偷了我的东西现在跑了,听说他是这个村的,我才来找找看。”裴棠一脸认真,任谁看了都会相信她。
妇人有些痛心疾首,“他就是改不了这臭毛病,一直游手好闲,不过姑娘你是白跑了这一趟了,陈勇一直没回来过。”
裴棠难掩失望地叹息一声,“他还跟我说她有个妹妹很漂亮,嫁在村里一户有钱人家,我想着来找不到他,能找到她妹妹也是好的,没想到他都是骗人的。”
“他还有脸说!”妇人左右看了一眼,凑近裴棠小声道:“方芸原本是许了我们村一家条件比较好的人家,结果陈二是个流氓,占了方芸的便宜不说,还闹得人尽皆知,最后那家人退了亲,方芸没脸待在村里才逃到城里去的,哎!”
“谢谢您,既然如此,我回去了。”裴棠找遍了全身才找到几百块钱,全部给了那个妇人后,她起身浑浑噩噩地开车走了。
裴棠从未想过,方芸的人生竟如此不堪。
将车开回城里,裴棠竟然感觉不到累,她回了趟家,把之前父亲给她的一串钥匙找出来,去了方芸生前的住处。
方芸住在城郊的一处小楼里,两层楼的小院因常年没有人打理,看上去破败不堪,院子里树木参天,青苔覆盖了原本的小径,门窗也褪了色。裴棠打开门,一步一步走进去,脑海里不时浮现方芸那张美丽却没有表情的脸。
房内有厚厚一层灰,鞋柜旁还有一双拖鞋,上面布满了蜘蛛网,往里走,一眼就看到客厅里的皮沙发,暗红色的皮沙发上被老鼠咬了很多个洞,从洞里露出不少黄色的海绵,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桌上摆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裴棠走近了,那摊开的页面泛着白,已经看不清字了。
这是裴棠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