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深长,下人挑灯引路,没几步,沈间便到了书房门口。
夜深霜降,坨压在低伏枯草上的白,被弯月映出流溢的细闪。
他推开门。
“父亲。”
黑暗里,老人佝偻伏低的背影顿了顿,缓缓转身。
察觉峻严视线笼压在自己身上,沈间垂首惯性“噗通”跪下,等了许久,印象里的戒尺声却迟迟没落下,他疑惑抬头。
沈牧见他此状,眼里闪过丝复杂,他负手转身:“你起来。”
青年垂头站起。
一个卷宗扔在他眼前。
是工部修缮广栖楼的卷宗。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沈牧声音冷冷。
“父亲想要间说什么,”沈间眼都不抬:“又或者是……父亲喜欢听些什么……”
话未毕,脸便被狠狠打一巴掌。
“我问你,广栖楼贪污的事,你果真参与了?”沈牧怒不可遏。
“父亲这不是明知故问?”沈间笑了:“儿子这也是没办法,圣上当年宫变杀戮二皇子党羽数千,如今为了挽回朝中文人之心,这才命父亲修撰大典,可如此巨浩的差事,朝廷给的那些银子根本就不够,何况徐家一旁虎视眈眈……”
沈牧赫然打断他的话:“混账!”他将卷宗抖在沈间面前,抑不住颤声摇头:“这便是你贪赃的理由?可叹我多年来的廉清公正,竟生出你这样个儿子……”
沈间嘲弄看着沈牧:“廉洁公正?那父亲拿到这份卷宗,为何不当即上禀圣上,而是今夜寻我问话。”
沈牧猛地顿住,将卷宗“啪”地砸向沈间:“你还敢问?竖子!”他指着沈间:“若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
风摇影晃,沈间半边脸隐在漆黑里,他反复又念了一遍:“为了我。”
“谁信?”跪于地上的缓缓青年抬起头,冷笑:“你怕的不过是一朝事情败露,我这个儿子,”他点了点自己:“伤了父亲的名声罢了。”
“你的克己守礼,你的廉洁自爱,这些年,害死了多少人?我的嫡母,我的两个弟弟,当年牢狱夜里的风,多凉啊……他们因没钱买药,活活病死在熏臭肮脏的污水里。”
“你住口!”
“住口?不,我还要说,我的生母,你毁她名节,在得知她是娼妓之女后又碍于你可笑的脸面,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她,害的她众口铄金之下,只得投湖自尽……”
听得此话,沈牧脸色遽然抽离成灰白色。
而沈间的声音仍旧不断传来:“这些年,你拿着那套近乎严苛的礼节来要求我,稍有不顺你便戒尺抽打,暗室幽闭,就连府上的下人都时常给我冷眼,举朝谁人不知我沈间博学广识,陛下当年有意授予我高官,你却为了你的大公无私,回绝陛下,将我安排在有名无实权的国史院将近十年,知道的,说我是您儿子,不知道的……”
沈间胸腔震了震,笑出声:“还以为父亲您养了一条会说话的狗……”
沈牧额上青筋暴起,他似丧失了通身的力气,颤巍巍抬手:“你……你……”
“来人!将这个逆子拖下去关禁闭,来人……”
家丁未到,沈间却先站了起来,他恢复平静,抖了抖衣摆:“不用人,我自己走。”
临走前他还回头看了一眼狼狈慌乱的沈牧,淡淡一笑:“父亲,这还是头一回,见您如此失态。”
言罢青年转身,信步跨出门槛。
适才为沈间引路的下人,此刻正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沈间只冷扫了眼,嗤笑弯唇后负手离开。
*
七日后。
雪霰悬洒,苍山余白。
一处不甚起眼的小酒楼门口,缓缓走出两行人,相互拜别后,体型胖态的华服中年人谨慎地环顾四周后,这才上了马车。
望着车队离去的背影,李小蛮吐槽道:“我呸,这个柴顺,都死到临头了,竟还敢和咱们谈条件。”
裴行祐缓缓饮了口热茶。
他此番来锦阳钦差,任务有二,一是彻查当年水患受灾百姓具体人数,二是将江南地界的豪强贪官一网打尽。
前者好说,可后者难办。
锦阳势力错综复杂,赵元吉等人又皆非善茬,若想一窝铲平,唯有离间,让他们内部反目,而自己坐收渔翁。
柴家本就对锦阳诸人颇有怨言,再加上那日广栖楼被赵元吉反将一军,便更加终日惶惶。
就在此时,裴行祐一封密信宛若雪中送炭,送到了柴顺手上。
信里内容简单,他告诉柴顺,赵元吉如今弃了柴家,柴家与其坐着等死,何不如与他做场交易。
隔日,柴顺果然携信秘密到了暗接的酒楼。
“裴大人这是何意?”柴顺眼神警惕。
裴行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