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刘姝起床,打量一遍在从小住到大的房间,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自视:发丝带着酣睡甚久的纷乱,舟车劳顿被一夜无梦安睡抵消,精神就好了许多。闭目假寐,鸟鸣院中,带着勃勃生机,哈欠打过,春日特有的悠闲就从窗棂里透出,暖意绵延不绝,披在人肩头身间。
阔别两月归来,家乡什么都不曾变过。
建康种种,像是漫长的一个梦。
但睁开眼,眼前一枚玉簪,一枚金簪,衬在丝帕上头,又在提醒她,这些确实不是家乡会有的东西。
她望了一会儿金樱簪,嘴角就浮出笑意。
小巧一朵熠熠生辉,下意识就想起,前几日衣袂飘摇掠夺春色的谢真石。人是极好的,对她也很不错。不愧世家大族出身,气度非凡。丝帕她已委托母亲各个洗好,另行归还。
虽然未当面道别,将来或许会有机会再见吧。
视线又移在一旁的白玉簪,笑容却消减了几分。
两枚簪子,谢真石送时,说的是两个都好,不知道该送她哪个,所以才都送了来。
但当她见到那人头上的碧玉簪,才明白,也许这一枚,并不是阿姊送的。
察觉之时,心里开始忐忑不安。
坐在谢家马车从迎宾楼回府时候,她就在想,是哪里不对呢。
她的婚事被仲祖兄提起,她只当玩笑。人家可是出身琅琊王氏嫡系,答应帮自己看,非亲非故,也不该奢望有嫁给琅琊王氏嫡系的愿景,听听就罢。
但被另一人两次提起,好像就有些奇怪了。
固然,第一次是在初相见,将自己错认为男子,原计划该去办事的人手有所减损,才有那么一问。顺带说提及自身未婚,毕竟,寻常人家女子十五六就嫁了,大概也是给她这大龄未婚的台阶下吧。
第二次,却是那日在迎宾楼。提及自身未婚,是为说清不想娶公主。人家有恩于自己,感慨之余确实多嘴多舌了许多,惹人不快是正常的。
有懊悔,是懊悔在不该对恩人说那许多。谢安在建康城什么声誉,向来都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妇孺皆知。总不能人家对她跟别人同样好,就蹬鼻子上脸,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初时不觉如何,回到家里只觉得难堪,越想越没脸见人。
好在哥哥已经出狱,修禊清谈也拔得头筹,她在建康再无牵挂,早早回家也是好事。
形势一片大好,她总不能再全都搞砸了去。
“小姐早呀。”
门吱呀一声被文茵推开,将满园春色晒进来,也晾干了刘姝的惭愧。她望着院里熟悉的景致,这才打起精神,跟满脸喜色的文茵问好:“这么早呀。”
“还是回来舒服。”文茵将盆中温水放在凳上,笑容飞扬,“建康城寸土寸金,老夫人买了府邸,就两个朝南的卧房,小姐只能住好些日子偏房,日头都晒不着。还是这里好,院子是老爷亲自给小姐布置的,虽然不比那世家大族金贵,但心意千金不换呢。”
视线落在院中,一砖一瓦,总能叫她回想起幼时与父亲玩乐。
再眷恋不舍,也有结束的一天。
“只可惜,我终有一日还是要出嫁的,一草一木都带不走。”刘姝怔怔许久,笑容就寂寥许多,“就算夫家允许我复刻这么个院落,落成,也已不是父亲为我弄的了。”
眼眶微热,手却被牢牢握住,刘姝抬眼望去,文茵却是比她都殷切:“小姐可别这么想,你难过,文茵也不好受。大不了,咱不等少爷飞黄腾达给你另寻高门,直接招个本分人入赘吧,这样就不必搬出去了。小姐本就掌家,耽误了这么些年岁,少爷该补偿你这宅子的,也不必受那闲杂气。”
反握住手心里的暖,刘姝也笑起来:“你忘了,咱们回来干嘛来了?”
文茵一撅嘴,百般不情不愿地说:“听老夫人吩咐,把田地卖些换作钱帛,送回建康。”
“哥哥刚在建康扎稳脚跟,人情往来才要开始,正是急用钱的时候。”刘姝抚着文茵的手,慢慢说着,“两年间缺钱也是不跟我说,钱存着也是存着,哪能让母亲做手工活维持生计。虽然母亲说的是全都卖掉,但最好别全卖,一来防着亲戚将来反目,二来万一哥哥在建康有个三长两短,像这次这般,还能有个退路……
“今日就先拿礼物挨个走亲访友,再去坊间将账本收一收,两个月没看了……还得尽快拟个计划出来:地,卖多少,卖给谁,怎么卖。”
文茵撇撇嘴,还是说:“是,小姐。”
头发在木梳间层层舒展,发丝在文茵指尖挑成未婚样式,顺手选钗子时,刘姝却是叫文茵选了她佩戴多年杏花雕刻的银钗。
文茵听话讲银钗妆点发间,造型与从前别无二致,嘴上却是不解:“那根玉簪更好呀。”
“在家乡,就不戴了。”
刘姝笑笑,将两根钗子用丝帕包起,与母亲送的首饰一起,放在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