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是个年轻女郎,健谈到十分可怕,她甚至能对一杯水自言自语半小时。她就住在公园转角的那栋小公寓,爬山虎温柔入侵着暗红砖墙的一角,新生的触角和逐渐老旧的墙体对比出一种奇怪的和谐,用阿眉的话说:钢筋和植物已经在这个分裂的城市骨血相融。
阿眉最大的爱好不过是常在公园逛逛,这倒不像是年轻人的爱好。
“下午好呀,林太太。”
这天阿眉刚锁上门匙,正巧遇见了林太太,便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打着招呼。林太太是她的邻居,一个总喜欢下午买菜的女人。然而她却对阿眉的问候置若罔闻,仿佛对方是对着空气说话一样。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钥匙,开完门后随即“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空气安静得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林太太总是这么冷淡,阿眉心下默想着,倒不觉得尴尬,不在意地拎着背包下了楼,往公园走走。
公园里能陪她聊天的人多着呢。
现在已是十月,树叶转黄,天空有些灰蓝,太阳却还是勤勤恳恳地挂在天边,橙黄的光线从遥远的云层穿过,轻柔地洒到阿眉的肩头。天气真是越来越凉了,她不禁裹紧了外衣,把头埋进了领口。进到公园门口时她特意往侧边的小屋看了一下,里面空空荡荡,并不见上次聊天的小孩与狗,说起来这已经是一周前的事:阿眉偶然经过这里,听到一阵啜泣声,循声而去,发现一人一狗坐在小屋门口。那个小男孩哭得很伤心,眼泪鼻涕全一股脑往金毛背上抹,金毛则是十分安静地待在小主人身边,时不时舔掉他悬在下巴的泪滴。
阿眉忍不住递了张纸,顺便问道:“你还好吗?”
男孩哽咽着,并不想说,也没有接过阿眉的纸巾,而阿眉已经自顾自开始猜测:“让阿姨想想,是功课没做好被先生骂了嘛,还是被大人讲了一通心里委屈?又或者和朋友吵架了,要不然就是弄丢了喜欢的小人书?我也曾经是个小朋友嘛,所以我知道,这些都没有关系,都是很小的事......”
小男孩本不想搭理,但也许是受不了陌生人的胡乱猜想,想说点什么,一句话不受控制地碎成了几段:“爷爷...好像,不带我们去钓鱼了,呜呜......”
阿眉笑了笑,对方愿意说话就是交流的开始,她柔声安慰着,“我想,你并不顽皮,他一定愿意带你去的。”
说完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打开了背包,正打算奉献出自己的好不容易攒钱买到的起司蛋糕让小男孩的悲伤停止五分钟。
“小乐,你怎么一个人在那?”
一个声音远远地喊着,等阿眉再一抬头,男孩小乐和金毛已经走了,这场交流已经落幕。
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想起小男孩哭泣的模样,她觉得自己的安慰始终不够,他一定是失去了什么,可等到她有所觉察,来之不易的谈话对象已经无处可寻。因此她希望着,今天可以遇到他。出奇意外的是,今天公园的人并不多,她绕了几圈还是一无所获,只好寻找下一个可谈话的对象。
不远处,草地旁边的长椅上有个老人家,温润中带着这个年纪才有的睿智,看上去会是个聊天的好对象。
阿眉向前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凉了,是吧?”她开口寒暄道。老人没有立马作答,细细凝视着她有那么几秒钟。说点什么吧,哪怕只是一个敷衍的嗯,只要不是像林太太那样,她紧张地想着,没有人会喜欢被忽视,这万能的天气总该是好用的吧?要是这个不行,她打算下一步就换成夸他手里的那块怀表。
“阿眉,你穿得有些单薄,为什么不穿那件白裘外披呢?”
老人终于开口了,带着笑意,像和熟识的老朋友说话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阿眉觉得很奇怪,她还没到自我介绍的环节,这下聊天的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握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还有一件白裘外披?”虽然已经很久找不到了。
“别忘了我阿眉,阿眉,我终于又见到你......咳咳,你还是没变化,和我记忆里的你一样,咳......”他似乎过于激动,忽然就咳了起来,面色很快涨红,他转过脸去,用手捂住了嘴。尽管如此,他驮着的背脊仍止不住地颤抖着,就像深秋枝头上悬着的叶子,被风吹得无比摇晃。阿眉看出他已经尽力想克制住,以此来保持一个绅士该有的风度,但咳嗽是无法控制的。
他连续咳了一小会儿才得以停歇片刻。
“我无时不刻不在想这一幕的重逢,可我早垂垂老矣,衰弱得像条死鱼,而你仍在青春年华。”
他自嘲着。
“可是,”阿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是很熟悉却想不起来何时碰过面,“我们是否见过?”
“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啦。”
老人叹了一口气,阿眉却倍感纳闷,今年她不过二十二,如果老人的说法是真的,她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