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台城外的厮杀声已稀疏得零落散乱之时,太极殿西堂之中的压抑气氛方才达到了极点。即便谢长缨只是立于殿外守卫,也能隐隐觉察出西堂内隐隐涌动的不安与沉郁。
她正极目眺望着台城的南方,此刻太阳门与大司马门尚在紧闭,宫禁之中亦无嘈杂之声,想来是王肃尚未整兵入宫。只是不知方才得了石头城传信前去袭击北宫仲华的,又会是何人?如今宫中留存的宿卫皆属卫尉寺管辖,南宫城的一万宿卫既已在此,那么唯一能够大规模调动的,便是由城门校尉所领的一万宿卫了。
但原先领城门校尉一职的王氏子弟早已西逃,今日早晨……似乎也未有城门校尉的任命?
谢长缨正径自思索着此中关节,却不防瞥见侧方御道之中,陈定澜正携着卫陵阳,在数十名亲信宿卫的簇拥之下,不紧不慢地向太极殿西堂而来。她心念一转,已先行转身向那一行人叩首行礼,朗声道:“臣叩见中宫殿下,见过清河公主。”
一旁的内侍闻言一惊,亦是忙不迭地叩首行礼:“老奴恭迎中宫殿下、清河公主。”
随之齐齐行礼的还有护卫于殿门前的宿卫。
“都平身吧。”陈定澜行至近前,微笑着虚扶了一下,声线依旧是宽和而仁慈,“今夜战事激烈,本宫忧心陛下安危,故来此一探。”
内侍直觉其中似有不妥,只是眼下情势非常,他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更无阻拦的理由,唯有与谢长缨等人一道应声:“是。”
那内侍思忖片刻,又道:“如此,请二位随老奴入殿。”
“不必劳烦内侍通传,本宫自行前往便可。”陈定澜笑了笑,抬手一指谢长缨,“请谢侍郎随本宫一同拜见陛下,也便于商议对策。”
“……臣领命。”谢长缨不觉蹙了蹙眉,而后一瞬舒展开来,只作万事不知的模样,跟在了这一行人的身后。
太极殿西堂之中,两侧灯檠之上依旧燃着点点高烛,照得整座殿宇皆是敞亮通明。卫景辰此刻正跽坐于殿上案桌之后,而北宫端华垂眸陪侍一旁,二人神色俱是不掩忧虑。
见得这一行人入殿,卫景辰略微一惊,起身蹙眉:“皇后何故深夜造访?谢卿此刻入殿,可是台城战局有变?”
谢长缨垂首行了个军礼,正忖度着该如何作答时,陈定澜却已自如地举步上前,徐徐道:“据妾所知,若无意外,此刻宣阳门当已陷落。不知陛下可有应对之策?”
卫景辰神色不改:“卫尉寺尚有宫廷宿卫两万,再整合京郊之东府与丹阳郡城的兵力,未尝不可一战。”
“未尝不可?”陈定澜唇角的弧度依旧微微上扬,复又向前走了一步,“那么陛下以为,武卫将军和丹阳尹为何至今仍无声援的迹象?”
卫景辰冷笑起来:“皇后莫忘了,你的兄长在此次叛乱之中的行径,似乎更为不堪。”
“不堪?若颍川陈氏当真如此,妾今夜又何必来走一遭?”陈定澜淡淡地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陛下,您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如今已被事实证明。当初妾不敢与陛下妄谈政事,如今这旦夕存亡之际,却是不得不谈了。”
谢长缨原本仍维持着躬身作揖的动作,此刻余光瞥见陈定澜步步上前,便也在片刻的斟酌过后,向一旁立着的宿卫们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十余名机灵些的宿卫立时也举步跟上了陈定澜。
卫景辰的眉头立时蹙得更紧,目光在掠过陈定澜后,复又落在了谢长缨的身上,冷笑道:“陈定澜,你想逼宫?谢明微,你今日可要仔细思量,莫要让陈郡谢氏这将将平反的声名,毁在你的手上。”
“妾不敢逼宫,只是进谏。”陈定澜驻了足,侧目看向谢长缨,“谢侍郎亦然,不是么?”
谢长缨听得这“进谏”二字,心中便已有了一套说辞,自是恭敬地向卫景辰叩首答话:“臣今夜入殿进谏,正是因为不敢玷污谢氏故人的清名。如今王肃兵势强盛,身负拥立之功,更兼有沿途高门世家声援,绝非台城两万宿卫所能抗衡。陛下若仍旧一意孤行,恐也不能平乱,反将累及社稷——请陛下三思。”
“妾亦有此意。”陈定澜亦是向卫景辰欠身行礼,道,“王肃师出有名、兵马正盛,不可撄其锋芒。大宁于江左立国时,更是颇为倚仗琅琊王氏的拥戴。王肃此人倨傲狂放、赏罚随心,唯有暂且妥协,令其尽显本性,方能以此中利害警示国中诸世家,届时再整合兵力传檄声讨,又有何不可?”
“皇后这一句‘届时’说得好不轻松。”卫景辰仍旧冷笑,“那么在‘届时’之前,又会有多少公卿百姓会受其迫害?”
“妾斗胆一问,如陛下这般闹得玉石俱焚,他们便不会受屠戮么?”陈定澜摇了摇头,“更何况,是‘玉石俱焚’还是‘以卵击石’,都还未有定论。”
卫景辰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然而还不待他发作,自入殿起便一直沉默着的卫陵阳也蓦地抬起眼来开了口,声线泠泠如坠珠玉:“陛下心性刚烈,陵阳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