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的客馆之中,萧望之倚着窗棂远眺着物是人非的故都,只见深秋海蓝色的天幕如锦缎一般流泻于亭台宫阙的上空,将昔日的征战痕迹又淡去了几分,唯有远处的永安塔静默地伫立一方,俯瞰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
许久,厢房门外方才响起了笃笃的叩门声:“望之,你可在此处?”
萧望之循声走向门前,缓缓开启了房门,眸光掠过门外的二人,不觉笑了起来:“姐姐,白将军?二位请进吧。”
“如今洛都的局势颇有些……微妙,故而右谷蠡王不便亲自见客。”萧玉珈当先步入厢房之中,低声道,“我们二人毕竟是你的亲属,到底足以掩人耳目。”
“这样啊……”萧望之微微颔首,看向了随后走入厢房的白崧,亦是低声发问,“不知右谷蠡王有何指示?”
“不必如此客套。”白崧与萧玉珈一同入座后,便笑道,“听闻朝君在青州颇有战果,我与玉珈便也来看一看你。”
萧望之心下了然,这应是姜昀好奇青州战事的详情,托白崧前来询问。他思忖片刻,便答道:“青州的贼寇早在数月前便已平定,至于南下徐州之事……说来惭愧,其实除却一些粮草辎重外,并未有更多战果。”
白崧笑意不减:“其实我更好奇的,是青州港出发的那四艘楼船。”
“这却是更为惭愧了。”萧望之摇了摇头,“大昭士兵不习水战,且青州港中可用的楼船也不过四五艘,否则——”他说到此处,颇有些低沉地笑了一声,似有轻蔑之意:“凭借宁朝在京口错漏百出的防卫,只怕挡不住这一场直刺要害的奇袭。”
“朝君用兵之道颇为独特,想必若殿下听了,也会觉得有趣。”白崧颔首笑道,“青州一战,我军并非全无收获。正可以此分析一番宁朝守军如今的实力,以图来日南下。”
萧望之故作讶异:“陛下已定了南下之策么?”
“并非如此,陛下……”白崧说到此处,却是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唉,这也正是殿下不便随意行动的缘由。来日朝君觐见陛下时,也切记谨言慎行。”
萧望之正襟危坐:“愿闻其详。”
“此前朝野皆以为,陛下会以左贤王或殿下为太子,然而……”说到此处,白崧复又轻叹一声,“或许是察觉到这二位之间微妙的关系,想令二人来日不至于君臣相残,陛下竟欲转而立有名无实的右贤王姜暲为太子。”
萧望之蹙起了眉头,良久,方才低声喟叹道:“陛下固然是敕勒川上的戎马英雄,只可惜……似乎不擅处理家务事。无论如何,殿下当早做准备,以免做了刀俎之上的鱼肉。”
白崧颔首:“我此行除却询问青州一事的战果,也正有未雨绸缪之意。”
萧望之微微蹙眉,心知今日所谋之事非常,便与萧玉珈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正色长揖道:“一切听凭白将军与殿下吩咐。”
“朝君不必紧张,殿下之策在于伺机而动。如今陛下虽沉疴未愈,但毕竟仍在这御座之上,即便到了那一日,若左贤王与右贤王无所动作,殿下便依旧会静观其变。”
白崧微笑着宽慰了一句,而后低低地交代起了姜昀的一应安排。
而轩窗外的长空之上,正有雁阵飞掠而过,向南振翅远行。
——
秦镜在马背之上略一抬眸,便在一片晴丝袅袅、碧空如洗之中,望见孤雁长鸣,飞渡青山。他此刻却是了无游赏之心,只是端坐马上微微眯起双眼,在略显耀目的日光之下警惕地打量着官道周遭的情形。
随行的官员们大多便没了这等气定神闲的定力,在经历过巴蜀一带氐人与羌人几近连绵不休的骚扰后,他们虽鲜有伤亡,却也免不了露出一派精疲力竭、昏昏沉沉的模样。而护卫使团的士兵们也同样不敢懈怠,他们勉力打起精神警惕地四望,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
秦镜此刻却是回身看向了后方众人,笑道:“诸位舟车劳顿,不妨在前方的原野之中稍作歇息。”
一名随行的官员略微打起了精神,担忧道:“秦校尉,此处前后皆无人烟,是否……”
“下一处官驿约摸还有十余里,若是强求诸位赶路,恐怕届时更为疲敝,反倒是难以防住意外。”秦镜说到此处摇了摇头,策动缰绳转向道旁,扬声道,“来,此处宽阔,正可以小憩。”
随行者皆以为此言在理,便也纷纷应声,转入道旁的原野之中勒马翻身而下。官员们自是挑了空旷平稳之处席地而坐,各自用餐休息,而士兵们似乎依旧怀着些许不安,目光四下逡巡了一番,直到确信了周遭暂无异样之处,方才略微放松了几分。
秦镜抬眼四望一番,见这一处草木葳蕤的原野正被两侧绵延的山脉夹道环抱,而极远处又有从山麓延伸下来的茂密树林。他便信手点了半数的士兵,道:“你们几位且受累放个风,半个时辰后我们来换班。”
“是。”被他点中的士兵们齐齐应声,警惕地巡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