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安五年十一月中,淮水北岸,青冈。
猎猎的寒风卷动白浪扑上岸边嶙峋的山岩,激起水雾濛濛,弥散而去。姜昀抬手试图穿过又一片扑面而来的水雾时,只觉触之生凉,寒意刺骨。
自此眺望,正可见寿阳的城墙巍然立于天际,如此沉默,却也如此夺目。
原本趋步而来的秦镜行至此处,自是略微缓了缓步伐,仔细斟酌过一番言辞后方才平静地行礼开口:“陛下,近日陆续收拢的各方兵力皆已在青冈安顿下来,粗略算来,仍有近十万人。”
姜昀再回身时,已如往常一般从容地微笑颔首:“有劳秦将军了,这几日可还有将士自寿阳而来?”
“自前日起便已是寥寥。”秦镜顿了顿,了然地垂眸行礼,“其中也并无扶风郡王。”
“……知道了。”姜昀极轻地叹了一声,随即吩咐道,“传令给军中的几位将军,待将士们休整得当便向汝阴行军,尽早与江陵前线折返的兵力会合。”
此言一出,秦镜好似是愣了片刻,方才出声应下:“……是。”
“过了这么多时日,想回来的、能回来的,应当都已在营中了……王师新败,人心思变,自不可再贸然开战。”姜昀反倒是并不忌讳什么,只是平静地说过眼下局势,又问道,“依秦将军所见,如今营中的各位将军境况如何?”
“如陛下所言,士气低迷,人心思变,尤其……”秦镜顿了顿,脑海中一瞬闪过了那日寿阳城下后方的动乱,旋即不动声色地转了话语,听来仍是一副忧心关切的模样,“以乐平郡侯这一支为甚。”
“这样啊……”姜昀笑了一声,却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秦镜的真实用意,“兰陵萧氏在这一战中的确损失不小,其间人心浮动想必尤胜别处,有劳秦将军留心了。”
秦镜一时拿不准他心下的谋算,便也颇为谨慎地点到为止,转而道:“斥候探得秣陵向前线传了急报,卫景辉等人似有分兵回师之象。”
“宁朝得以在寿阳一战中取胜,依靠的原本便不是他卫景辉的调度。如今他便是率众南归,也于局势无益。”
“陛下担心玄朔军仍会发难?”
“腹背受敌、兵力骤减,他们同样不敢托大,可惜大昭却不能在此继续消磨了。”姜昀摇了摇头,率先举步向军营的方向走去,“回营吧,如今亟待解决之事,可还很多呢。”
“……是。”秦镜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寿阳城的方位,而后恭谨应声,随他一同往青冈的军营走去。
——
冬日的凛风于山川间呼啸激荡,卷动一天流云翻滚如怒涛,而一点离群的孤雁于其中飞掠徘徊,不知归所。
“就在昨日,青冈的兵马便拔营起寨,循着颍水溯流而上,似往汝阴郡而去。看来你先前所言有所差池啊……”卫景辉信手取过帐中案桌上的一卷书册,不紧不慢地含笑说着,末了,又略微放缓了语速,隐有深意,“……扶风郡王。”
“先前所说的一切战略皆是由‘倘若由我决断’而起,其目的也仅仅在于‘反败为胜’而已。”姜攸宁虽已醒转,却仍是颇为虚弱,他倚着床榻并不侧目,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但人心已乱,此战纵然取胜,于大昭而言也并无太多裨益。”
“呵……若是如扶风郡王所言,本王反倒是要感谢你们的那位陛下颇识时务了?”
姜攸宁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仍旧只作无动于衷的模样:“不,谯王殿下心中想必十分遗憾。”
“哦?”
“玄朔军在北山损失惨重,而寿阳一战中,冲锋在最前线的也是陈郡谢氏的那位将军。时至如今,他们的精锐已是强弩之末,但偏偏大昭也在此时退兵……如此一来,来日班师回朝时,您虽是坐镇中军主将,却分不到此次寿阳大捷的首功。”
卫景辉凝眸默然良久,忽而冷笑:“扶风郡王还真是不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
此言一出,便也算是默认了他的推测。
“败军之将,左右也不过就是斩首弃市,既然逃不过一死,我有何顾虑?”姜攸宁轻嗤一声,又意有所指似的幽幽叹道,“说到玄朔军,那位谢将军倒当真是心狠,明知北山会面对何等攻势,还是将中意的接班之人悉数派了过去。他对自家兄弟尚且如此,若是别人挡了他的道……呵……”
卫景辉略一蹙眉,果真似是有所顾忌,片刻后方道:“那不过是他的远亲兄弟,何来接班一说?看来即便在此处,扶风郡王的消息也很是灵通。”
“与此无关,我不过远远地略见过他们几次,但有些事情并不难察觉。”
“倒是有趣。”
“谯王殿下今日来此,难道只是为了与将死之人说这些闲话?”到得此时,姜攸宁方才微微侧目,作势一叹,好似当真颇有些怅然,“贵国若已定下了对我的处置之法,倒不妨早些告知,也免得教人徒生妄念。”
卫景辉不答反问:“扶风郡王方才如此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