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了一下,无妨的……”
赤那知道,大梁的大家小姐,摸一下手也是不行的。想起这一层,他收回空落的手掌,一双眼睛透过代面认真地上下打量她,问:“真的没事?”
云嫣想自己坐起来,证明自己毫发无伤,可因方才自心中而起的钝痛,啃噬着她,她竟毫无招架之力,只觉得浑身饧软,无力支持,只得老老实实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她于是故作轻快道:“当真没事。我不过是累了,想歇一会儿。你让人把奶豆给我拿几颗罢,我有些饿了……”
赤那知道一向她是最爱吃的,然此情此景,她摔得如此狼狈,还有心情惦记着奶豆,他竟不自意地笑了。依她所言,赤那命牧仁取了零嘴儿过来。
接过牧仁捧上来的银盘,赤那见里面盛着驼奶贝、鹿肉脯,还有糖渍的蓝靛果……他托着盘子席地而坐,看了一眼仍旧闭眼歇息的云嫣,忽想起自己姐姐逗弄女儿时的模样,故意道:“想吃哪一个?”
云嫣幽幽地睁开眼睛,也不看他,却擎起一只胳膊,把小手摊着,不言不语。
赤那明白,她怕是饿极了。可这模样,理直气壮,倔强又俏皮,像极了一个刁蛮的小女儿。那双盈盈的眸子眏着云影,那只手小巧而根根肿胖,直把赤那看得心都化了。
——此刻她若开口要他的心,他都可以捧给她。
赤那于是在银盘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了最圆的一颗奶贝,递到云嫣唇边。
云嫣却是歪过头去,自己伸手摘了驼奶贝,塞进小嘴里,却不嚼动,只慢慢含着。一双眼睛直直望着天,依旧沉默不言。
赤那便将盘子放在草皮上,也在云嫣身边躺下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浩渺的湛蓝晴空。
“你在想什么?”赤那过了半晌,幽幽地开口问,“在想念赵琛?”
云嫣心头钝痛,却是未置可否,反问:“我一直想问,你为何要天天戴着一个假面,像个怪物?”
赤那眉抬眼立。
这世上,还从没有人敢问他,为何要戴着这张面具?更没有人胆敢言语,说他像个怪物!
打从他母妃去世,他的心便活在一个角落里,无始无终,不见天日。他自六岁起,便戴上了假面,如此,旁的人便再也无法见到他的真面目,无法窥探他的内心所想——莫名让他有种安全感。
如今的阿勒扎罕城和孛儿帖部落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模样了。
赤那不想告诉她其中缘由,只转脸看着云嫣,问她:“想看吗?我的真面目。”
“不想。”云嫣别过脸去,只把一双眼睛盯着天际,“你的事,与我有何干系?我不过是白问问罢了。”
话音未落,却感觉到一张面孔渐渐凑近,云嫣竟能感觉到他面上的温度和鼻息。
云嫣一凛,下意识抬眼看去,却只见一张白玉般的脸庞,俊美无比,轮廓分明,如琢如磨。因常年不见阳光,那肌肤几乎白得透光,仿佛能看见面皮下的青色血脉,竟比女子更加柔美动人。
谁能想到,那双满是寒意的眼底之下,竟是这样一张动人心弦的面孔?
云嫣呆了一呆,又转过了脸去,叹了口气道:“如今,我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会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赤那翻身仰躺着望天,面上露出难得的笑意,道:“若是别人,早成了我刀下之魂。可是你……”
“你不杀我便罢。”云嫣打断他道,“还请你快些把假面戴回去罢。现下天气乍暖还寒,免得着凉……”
从来只听说短了衣裳着凉的,没听说过,不带假面着凉的……
话音未落,赤那竟笑出声来,胸膛振动,笑声悠扬。
在远处侍候的牧仁和随从都奇了,抬眼朝这边瞧过来——是什么事如此有趣,竟惹得殿下笑了?他们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殿下的笑声了?那位大梁来的小姐,难道有什么神奇的魔法?
在这片空旷的草坡上,赤那的笑声传得辽远,清朗朗的,无拘无束,仿佛涤尽了多年的愁闷,又宛如新鲜山泉流溢,似将那含苞花儿都催开了。
笑声落了,赤那仍轻喘着,想自己近二十年来的人生,竟像是白活了一回。
侧目看向云嫣,只见她一头如瀑的青丝,只简单挽了个纂儿,上头插着一只黄铜的簪子,被草皮挤得有些散了。在白云的缝隙处,阳光似金粉散落,倾泻而下,落在她身上,她身周宛如披了一层光亮的纱绡。
两人静静躺在这处绿茵茵的草皮上,四下幽静,隐有虫鸣。赤那只觉得岁月静好,竟生出一种地老天荒的错觉来。天上的云悠然来去,云影映在草坡上,像赤那的憧憬。
赤那忽然翻身滚过来,将云嫣压在身下的草皮上。他火热的一双眸子牢牢锁住她,问:“你可愿意,做我的合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