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孙女柳弦音进屋说话儿。
柳阁老一向为官清廉,府邸虽不小,但装饰摆设却十分平实素朴。老太君住的葆寿堂,陈设也极为简单,没有雕梁画栋、围廊抱厦,只在院里种有几棵松柏,青翠苍虬。
老太君年逾古稀,却是身康体健、精神矍烁,今日穿了一件鸦青色的芦苇仙鹤图褙子,花白头发梳了个凌云髻,戴一副素面的银耳珰,素朴中透着庄重。她刚刚被皇太后召进宫里,还留了用午膳,心中欢喜自不必说,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音儿,好孩子,”老太君握了柳弦音白细的手,“你可知今日进宫,皇太后与袓母说了什么?”
总归是关于靖王和自己的婚事,柳弦音羞得低下了头去:“孙女儿不知。”
“太后娘娘啊,想接你入宫住一阵子。”老太君喜道,“嫁给靖王爷,音儿以后可就是皇家的人了。虽说靖王爷不住在宫里,但年节上须得回宫,宫里的规矩是一样也不能少的。太后娘娘思虑周全,本想派教习嬷嬷来府上教你些规矩。可太后娘娘给咱们家脸,打算把你接到她身边,住在慈宁宫,由太后娘娘亲自告诉你规矩。音儿,你可愿意?”
柳弦音乍听此言,有些茫然。
老太君又道:“太后娘娘还说啊,靖王爷孝顺,会时不时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言罢,老太君又觑了觑孙女儿的脸色,道:“如今靖王爷在府上,开始着人修缮府邸,也是热热闹闹的筹备大婚。听说,靖王爷平日里一张冰天雪地的脸,近些日子却似暖春冰融。王府里现下准备聘礼,天天好似过年,采买置办东西的马车络绎不绝……”
“祖母别说了……”柳弦音满心幸福,却羞臊得听不下去,“孙女儿愿意进宫。”
柳老太君浑不知自己口中那位在府上操持大婚的靖王爷,此刻正带着一行人奔大同府而去。
大同府是大梁朝西部通往京畿的要地,除了知府吕建堂之外,还有众多官宦,说不定就有人见过靖王。
那日进城,正巧天上落雨,靖王换了装束,穿一身烟青色布衣,披着蓑,头戴一顶斗笠,骑一匹紫骝马,混在马骁和穿便衣的侍卫里面,掩人耳目。
进了城,一行人在城北的永隆客栈安顿下来。
这处客栈地势偏僻,虽不是多大的经营,可前院栓马的桩子和饮马的池子却比得上京城头等客栈,后院儿里的马房、草料间、储藏间侍候的伙计竟多得数不清。奇的是这客栈独门独院,门庭冷落,靖王等人一到,客栈便闭门谢客,专心侍候这几位爷。
一行人安顿下来时,已过了晌午时辰。雨下得越发紧了,雨帘密密匝匝,院儿里鸡崽儿和猫儿淋了个毛皮透湿。
客栈二楼上房的门吱呀开了,走出来一个背着小布包袱的姑娘。静训一路跟在她后头,切切劝道:“姑娘,姑娘若是执意要辞行,也好歹告诉奴婢在何处安顿,好教殿下放心……”
云嫣将肩上的小包袱颠了颠,并不理会静训,直走到天字一号的客房,抬手扣了门,道:“王爷,民女有话要说。”
靖王正由马骁服侍着更衣,闻言命马骁打开了房门。
云嫣进来,只见靖王正立在窗前,由着马骁将一件大氅往身上披,似要准备出门去。靖王的身形英气挺拔,面色却有些阴沉。
云嫣并不看靖王,立在地下道:“王爷,民女是来向王爷辞行的。”说罢又双膝跪在地上道,“王爷不弃贫贱,将民女一路捎来。目今既已到得大同府,民女无以言谢,特来给王爷磕头,谢王爷相送……”
听她跪在地下一径絮絮,靖王却不应声,面色又沉似几分,刀削斧刻的一张脸,仿佛风雨来临前的山脊。马骁替他系佩剑的手就有些抖。
云嫣见靖王不应,又道:“自来王爷怜贫惜幼,民女受王爷恩惠良多,无可报答,这一去只有日日烧了高香,天天替王爷念佛,望王爷保重金体、长命百岁……”
靖王本来愁烦,烦外头的事,恼眼前的她。可听云嫣要替他念佛,眼前莫名就出现一个小小人儿跪在神龛前面的虔诚样子。他心里喜爱,有一瞬脸上竟然有些绷不住。
云嫣自顾自说完,便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站了起来,拾起落在地上的包袱,自顾自转身要走。
“你去哪儿?”靖王的背影突然出声问。
“去吕府别院。”云嫣回答。
“做什么?”
“看昔日恩人。”
靖王转过脸来,云嫣分明看见他眉间端凝,似有心事。他问:“住在何处?”
云嫣扬起脸,一双大眼浑无畏惧地盯着他,答道:“别院自有住处。”
“住处?”靖王反问,“住在吕家的下人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