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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玖(1 / 2)

霍满金将捡来的最后一只木柴摆进火堆,微弱火折引燃巨大的光明,他浑浊的双目在子夜时分被点亮。火光融融间,霍满金望向身旁那颗枯树下被麻布遮盖蜷缩着的人。

“丫头,我知道你没睡。”霍满金收回目光,挑了挑火堆。

陈香扇背身朝向他,她在霍满金的身边感受不到一丝安稳,她便也没应他的话。霍满金垂眸抬起被火烧黑的木条,在地上独独写出一个韶来,他望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字沉静开口道:“赢和六年,腊月初三。我因一己私欲,于寿春定澜江边杀害蓬莱陈韶。我有罪,且罪无可恕。”

陈香扇在他的复述中睁开双目,望向了漆黑无边的夜。可她没回头。

原野上的风,肆无忌惮吹过。吹散了韶字的魂魄。

霍满金随手将木条丢进烈火,他凝视着四散飞舞的火花说:“这是越奉行陈罪书中的第一句话,我一直记到今天。可当我得知她是死在越奉行手中,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霍满金提及陈韶时的柔情,似乎掩盖了他身上的腾腾杀气。他想起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叔,给你讲给故事吧。”

陈香扇的沉默被霍满金当做默认,他眯起了双眼,“乘南朝改仁二十五年,那时长安世家林立,陈氏也并未牵扯进襄王旧案。他们依旧是世人敬仰,天家器重的占星者。陈韶更是以一幅《长安夜》轰动王都。那年的她,只有十六岁。可就是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绝世才女,却在频繁来往的宫城中,结识了个名不见经传的羽林郎。”

“那羽林郎告诉她江山广大,人这辈子有机会一定出去闯闯,不能永远呆在这虚假的浮华下。年少的陈韶,偏信了他的鬼话,被他绘声绘色的表达所迷惑。至此誓要与他一起逃离长安,去浪迹天涯。”

霍满金话说到这儿嗤然笑起,忽而开口问道:“丫头,故事听到这儿,你是不是觉得你师父与那羽林郎是对想要私定终身,一起私奔亡命的鸳鸯?他们之间拥有的,是段感天动地的爱情?”

陈香扇垂下双目,避而不答。

霍满金摇了摇头,想这世俗的偏见全都一个样,“那时的陈氏便是这般固执的认为,所以他们绝不能让陈韶这样一个被家族视为脸面的才女,跨越阶级与那低微的羽林郎结合在一起。”

“于是乎,陈氏在发现一切后,便想尽办法要拆散这对‘鸳鸯’。”

“后来,羽林郎被迫调离长安。襄王世子恰好在继位后要迎娶一位续弦的王妃,陈氏便以此为由,不顾一切将陈韶奉上。陈氏要你师父保住脸面,襄王府求你师父荣耀添彩,两家不谋而合,只待三年守丧一过,你师父便要嫁进王府,成为一个用来维护两家脸面的傀儡。而她的才华与志气,都将不复存在。”

“陈韶怎会甘愿过这样的日子?可根本没有人问过陈韶的感受,也不会有人在乎。”

这个故事曾是陈韶讲给霍满金的。可当他再回想起那天陈韶讲述时云淡风轻的样子,竟才察觉到她不是看淡了,而是哀莫大于心死了。

“而他们一开始就错了,陈韶与羽林郎不过志气相投,意气相倾,互结为挚友罢了。可陈氏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他们只会将错就错,最后一错到底。但闯荡江湖,一直都是你师父的梦想。你了解她,她一定会亲自卸下那些枷锁,获得解脱。幸运的是,命运最终站在了你师父这边。”

“襄王出事,陈氏受牵驱逐长安,陈韶终于有机会逃离了那吸食她骨血的‘家’。”

火堆烧的正旺,故事戛然而止。

霍满金取下腰间那块玉佩就着火光细细思量。这是陈韶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前,亲手交给他最后的物件。她说,下辈子记得拿着这块玉佩来寻她。

可为什么就不能是这辈子呢?

霍满金感受着掌心玉佩带给他刺骨的凉,冷酷无情的杀手第一次将泪献给故人。而故事的结尾,陈香扇却这样问道:“霍叔,你觉得师父真的逃离开那一切了吗?”

霍满金蓦然望向依旧背坐的人,“她告诉我,她的一生都在为过去恕罪。丫头,你说这又何尝不是更大的枷锁……”

“师父做了什么?”陈香扇坐起身,垂着头没去看身边的人。

霍满金摇了摇头,“这就是我所知,关于她过去的一切。其余的她不说,我不问。”

陈香扇将手从麻布中伸出,发麻的指尖渐渐被火堆烤暖,“所以,当年那个羽林郎就是越奉行。你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越伯父为了当年恩怨才杀害了师父对吗?”

陈香扇将信将疑,越奉行根本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霍满金却否认了陈香扇提出的疑问,“不,往日旧怨或许早已消散,但他这次是为陈韶手中那副刚刚完成的《分野图》而来。越奉行甚至为此不惜当着那小子的面杀了她,所以丫头,他们父子两个都骗了你。”

陈罪书中很多细节霍满金早已模糊不清,但那些内容他却一直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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