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六点的天跟临近黄昏没什么区别,阴沉的兜着灰色的云,林间的风空旷寂寥,山路上没什么人,偶尔一辆车驶过。
常用来比赛的弯道两边扔着彩带啤酒瓶,到处都是旗帜残骸,地面的划痕无言诉说者之前发生过怎样激烈的追逐游戏。
不远处的摩托车俱乐部门口的棚下停着七八九辆摩托车,车身上喷漆色彩丰富,彰显个人特色。最靠外的那一辆漆黑无其他颜色,挂着一个黑色小铁牌子,上面刻字是L/B,旁边插着一个“Winner1”的红色旗帜。
俱乐部里,灯光昏暗,温度适宜,镶嵌在墙边的真皮躺椅上躺着四五个熟睡的粗旷男人,地面桌子上各种酒瓶子乱倒,音乐大屏里播放着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背对着大门的黑夹克少年坐在吧台的高脚椅子上,背影恹冷,肩颈微耸,脊背轻弯,发尾被帽扣压住,头上扣着的鸭舌帽边沿停着光。
李北半垂着眼皮,灯光照在冷峭的下巴上,藏匿的眼底生硬干涩,套着黑色露指手套露出的骨节修长,指尖最近的位置,放着一个印着兰亭序的玻璃杯,里面装着冰块与纯净水,杯表浮着一层细密水珠,在光影里变换着颜色。
贺垚从二楼走下来,套着深灰色的西装马甲,没有打领结,敞着白衬衫最上面的几个扣子,坐在李北身边。调酒师小旭给他倒一杯威士忌,沉默不语地转身继续整理酒柜。
李北偏了下头,低声叫了句:“贺哥。”
贺垚勾了一下唇,晃了晃手机,示意要打几个电话,等打完,才斜倚在桌子上,单手撑着下巴,打量李北这身行头,问:“刚没来得及问你,这是又去替人收账了?”
“没有,”李北顿了一下,算是一个解释,“解决了一个烦人事。”
贺垚沉吟片刻,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又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
“学校去了么?”
李北沉默了一会儿,答:“没有。”
“为什么?”贺垚问。
匿在光里的冷沉少年没有第一时间回话,指尖轻轻点了几下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小旭为贺垚添第二杯酒时,李北开口说:“没意思。”
贺垚移开视线,微微蹙眉,不赞成的说:“李北,文凭这东西说重要也没那么重要,但现在社会,没有又不行。你是我救下来的人,现在跟着我,再怎么说也得是大专毕业,当然,如果你想往上考或者出国更好,所需费用我全额支付。”
李北端起玻璃杯,摩挲水珠,偏头看贺垚,眼神中一丝情感都没有,声音冷质:“贺哥,我是个卖命的,卖命的不需要点缀,不需要上台面。”
贺垚眯眼回视他,并不生气,年少都这样,盛气凌人不听劝,无所谓地笑了下,没再说什么,人说的话糙理不糙,又不能摁着他的头让他去上学,以后再说吧。
现在,只不过是少年的人心热冷各占一半,尤其是在土里摸爬打滚长大,拘着满身反骨,一天天都跟活腻了似的。
不由地,贺垚想起来第一次见李北那天。
也就去年年初吧,还下着雪,他去跟几个老油条谈南边高速路上的地皮生意,拉拢疏解关系。在那个不大不小的场子里,有个叫孙宝的年轻人,家里是个新暴发户,干包工出身,人挺聪明,就是心思不正,手里下天天带着几个打手,李北就在其中。正巧那次,孙宝给他们使绊子,手下人没做干净,闹到明面上,各方脸上都挂不住,他们就把最小的一个人推出来顶罪。
那个人就是李北,十七八岁的少年冷得像块冰,没有一点同龄人的孩子气,眼神倔犟又死都不服输,在仓库里直接孙宝的人打起来,一二十个人,给他揍的鼻青脸肿,浑身是血,他却跟长了翅膀被强行禁锢的鸟似的非要往外逃。他看的满意,就找人动了点手段,从孙宝那里花钱救了李北。只是小孩吧,性格冷,不爱讲话,但做事稳准狠,认真,心思活络,如果肯学点东西,将来肯定不拘于此,是个值得培养的不错苗子。
他还记得那天。
他问李北:“这么小年纪,不好好学习,为什么要替人干这些。”
少年躺在病床上,冷冰冰地回他:“为了死的痛快点。”
啧,才多大年纪,就一副老成的样子。
贺垚过了十多分钟才从记忆里抽离,记起无意间听到老赵他们的闲话说李北女朋友很漂亮,还是个好学生,便随口问:“既然不是收帐,难道是为爱冲锋陷阵?”
李北怔了一下,没反驳,只说:“算不上。”
贺垚挑眉,没想到是真的,有些稀奇地说:“算不上?那就是真的了。这种事在你身上挺违和,真想见见那个小姑娘,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李北垂下眼,眼神泛起波澜起伏,觉得没有一个词可以具像化江莺,她本身就是漂亮、美好的代名词,思索片刻,很低声地说:“她是个三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