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大宴时可坐三千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三千人。
打人、刺杀、消失发生于瞬息,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景黛撇下陷入极端混乱的人群,满怀畅意地进入到一个满目空茫的所在。
此地不能被称为“空间”,目之所及既非光明也非黑暗,既无土地也无天空,既无色彩也无声响。
连时间与空间都不复存在,只有景黛自己,和无际无涯的虚无。
景黛五感俱失,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唯有“我”之一念维持清明。
成住坏空,梦幻泡影,朝露闪电。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时间不存在于这里,她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九百生灭的一刹那,也许是十三亿年天地成败的一劫。
终于,某个“有”出现,它像是从虚无中破开一道裂隙,将自己“挤”出来,突兀地跳到景黛眼前。
那是一本书。
一本空白的线装书。
此刻,那本书将自己的书页翻得哗啦哗啦作响,它发出愤怒的嚎叫:“才多久,这才多久啊!”
“我就回去升个级,一会儿没顾到,你就给我搞出这种事!景黛,你不是想死???”
景黛尽情欣赏一本书的发疯,疑心如果自己再不回答,这本书会自己把自己撕碎。
于是她含笑开口:“初次见面,你好啊。”
疯书戛然而止,书页猛地合上,一股诡异的波动从页眉传到页脚,景黛猜测那代表着“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有”逐渐替代“无”。
虚无中渐渐具现出桌椅床榻、窗棂回廊,精致华美的陈设当得起“贵妃”这个称号所代表的靡丽风流,依稀是她所居秾华殿的模样。
景黛眉眼冷下去,考虑将这本书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疯书抖一下,从善如流地变幻场景,宫殿未及成型便青烟似的扭曲,幻化成平平无奇的农家小院。
景黛依旧冷着脸,但没有表示异议。
这个院子是她幼年住过的地方。
景黛本就是农家女,十岁出头被订给舅家表弟,不出意外的话该有着普通农女十四岁成婚,一直生到四十岁,小儿子比大孙子还小几岁,婆媳吵吵嚷嚷夫妻磕磕绊绊儿女打打闹闹的一生。
不料次年就遇上选秀,遴选良家子充实宫掖,她生得好,哪怕爹娘舅舅卖掉一半田地给天使塞钱,天使也不肯高抬贵手从册子上划掉她的名字。
再卖,一家人就要活不下去,只得投身为奴。
景黛当时还叫景小娥,收拾个小包袱,自己找到天使,愿意入宫。
良家子入选,朝廷赐其家人纹银五十两,足够两家人置地造屋,过上比先前好十倍的日子。
景小娥觉得自己处理得不错,除去进京那日,表弟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冲出来,冲马车里的她吐口水,骂她嫌贫爱富。
很多年后景黛专门派人回老家打表弟一顿,叫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嫌贫爱富。
这一批秀女进宫,并不领职司,先使女官来教导。
教她们的女官是个才女,据说同一个门当户对的才子成婚后,才子左一个小蛮右一个樊素地纳妾。才女不耐烦守那份活寡,写下一封和离书,带着自己的嫁妆扬长而去。
过几年,才女觉得膝下空虚,索性收几个学生,教书育人度日。教着教着,名声传到宫里,被聘来当女官。
才女当着女官,觉得大明宫内侍监首领唐璜长得挺好,俩人顺便结了个对食。
景黛后来一直忘不了自己听着才女事迹,嘴巴张得可以塞个鹅蛋的蠢相。
她傻乎乎发问:“太监不是不能……吗?”
才女飞她一眼,“谁说只有男人才能……的?好用的器具多着呢。”
说远了,总而言之在才女教导下,景小娥飞速成长,越长越美,以至于才女觉得“小娥”这个名字有点俗,配不上她。
才女说:“古人说‘妆铅点黛拂轻红,鸣环动佩出房栊’,娥眉不如黛字,你以后就叫景黛好了。”
于是,景小娥就成了景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