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凤冠霞帔的新娘跨进厅门,满身环佩叮当作响。她身上喜服红的像一把火,舔舐着这座古老的厅堂,也照亮了这座厅堂。
无数面目模糊的人影从新娘的身体中穿行而过,来来往往,恍若那里就没有站这么一个人。
新娘立在原地,她火红的嫁衣像被水洗脱了色一样,滴滴答答,蜿蜒而下,最终在她脚下汇集成一滩火红的水。
从她身体里穿行而过的人们就着那摊水,印出一个个火红的脚印,红得像过年的窗花,像名贵的珠宝,像庙堂的官袍。
一个声音提醒她:“要微笑。”
毕竟,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
她于是微笑起来,从她身体中穿行而过的人影带来无数对话,客套寒暄,辱骂指责。
她听见有人说话,说“恭贺姑爷高中”,说“恭贺姑爷高升”。
新娘于是更深地微笑起来,端庄典雅,倾尽全力,仿佛要将那副笑容长到脸上。
毕竟,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
*
【叁】
黎家出邪了。
街头巷尾不知何时传起了这个流言,而且还有鼻子有眼,说被黎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整日里挂在嘴上念叨的大奶奶……
回来了。
黎家的太太每日起来要吃燕窝,五十两银子的燕窝,一次喝二两。
这习惯金贵,说是前头大奶奶打娘家带来了以公斤论的名贵燕窝,刚来的时候,满镇子都找不见一个会处理燕窝的人,前头的奕大奶奶每日寅时起床,亲自给自己婆婆熬燕窝。
“我那大儿媳没了之后,再也找不到那么可心的人儿了。”太太逢人就这么长吁短叹,“现在光那摘燕窝的婆子,一个月就得七钱银子,还只管摘,不管熬。”
啧啧啧,七钱啊。她说到这儿的时候,还会把牙花子呲起来,露出一个万分痛心的神情,接着感叹:“都怨眼下这个媳妇不顶用,她要有我前头那媳妇一半的能干,也不至于每个月多花这笔冤枉钱。”
打从这个晚上起,便有下人丫头说,时常在府里听到些若有若无的声音,那声音总是念叨着,念叨着“燕窝”“燕窝”。
奕大奶奶手里端着盛了燕窝的瓷碗,苍白着一张脸,轻声问:“娘,有人在说话,你听到了吗?”
太太拥着被子冷哼:“什么人说话,一大早就神神叨叨的,你跪下,碗太高了,我够不着。”
奕大奶奶端着碗,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固执道:“不,有人说话,我听到了,她在说话,她说……”
瓷碗跌到地上,五两银子在青砖上溅起浑浊的水滴。
那只小小的身影踉跄后退,像见了鬼似的颤抖,说:“她说,燕窝,燕窝……”
太太愣了愣,明显不自在起来。她侧过耳朵,屏住呼吸,努力地想要捕捉空气中的窃窃私语。
奕大奶奶脸色愈来愈白,嘴唇颜色近乎透明,哆哆嗦嗦地开口:“您听见了吗,她一直在重复,她说燕窝……燕窝怎么了?这……这个燕窝怎么了?”
太太的手跟着抖了起来,她什么都没听到,但好像又有些隐隐约约的声响传进耳朵。
“你中邪了?你犯什么病?”她紧紧捏住被子,提高声音,“滚出去,滚出去!叫丫头进来伺候我。”
奕大奶奶逃也似地出去,冲到门外,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将帘子外的丫头吓了一大跳。
“里头,里头有人说话。”她捂着胸口,说,“有人在太太屋里,念叨燕窝,念叨说……娘,您喝燕窝。”
丫头的脸顿时跟着白了。
奕大爷对正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大奶奶回去的时候,他正在给贞娘上香。年幼的妻子魂一样飘进来,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奕大爷一阵愕然,在妻子诡异的面色下,竟然连话都没能说出来。
时间在沉默的空气里无声流逝。直到一截香灰落下来,霰雪一样扑到奕大爷的手指上,将他烫得一颤。
“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奕大爷皱起眉,将线香随手插进香炉,“你娘家就是这样教你?你真是连贞娘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贞娘,贞娘。
奕大奶奶抬起头,脸色微微发青,说不出的诡异。
“夫君既然如此思念我,为什么不下来寻我呢?”